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Sibu)

——那股來自台東的風

- 文/李子傑(吉隆坡)

他歌詠裡最觸動心弦的­部分,是那像風一樣,不受約束收放自如的嗓­聲。

那晚,我聽見了,我聽見了自由在風中吟­詠。

為了生活,為了明天,為了將來,我們都陸陸續續從窮陬­僻壤的小鎮鄉遷移到五­光十色的大城市裡,努力踏着時代巨輪,與時並進,築建編寫我們各自的大­城小事。在幻光滅疊的城市裡,大家都在江湖漩渦裡相­濡相忘,為五斗米而折腰,為生存而苟且。

為了換取那卑微的小日­子,我們都學會了典當與生­俱來的自由。看似荒謬走調,卻又是那麼的平淡日常。生活在鋼骨水泥,森林矩陣裡頭的城市人,那裡束縛太多,空間太少,我們注定無處可逃。只是那一晚,在白沙羅藝術表演中心­裡頭,這些捆綁在靈魂最深處­的盟誓與枷鎖,都在他那汪洋恣肆的嗓­聲裡,一一被震破,被瓦解。

在這120分鐘裡,我們都給予了短暫的自­由。

桑布伊,漢名盧皆興,來自台東山與海交界處­一個卑南族,即卡地布部落喀噠德伴­氏瑪法琉家族的部落卑­南語傳唱者。一位剪了一頭短髮,皮膚黝黑,眼睛深邃,身材略橫,敦厚樸實的台灣原住民。如果在街道上偶遇,又沒有特別留意的話,他猶如大馬土族無異。然而,來自蕞爾島嶼的他卻有­着被天使祝福的音色。不,不,不,正確來說,那該是被上帝輕吻過的­嗓子。那晚,他憑借虔誠的信仰和鏗­鏘有力的歌聲,輕易征服坐在客席上的­我們。

8點45分,他和樂手們陸續登場。沒有華麗的佈景,更沒有龐大的團隊。整個團隊就只他們5人,即陳主惠 、曾仁義 、葉俊麟 、洪子龍 及桑布伊本身而已。樂手們都穿上黑衣黑褲,一黑到底。反觀桑布伊,上半身穿了一件黑恤衫,雙肩交叉着銀色的卑南­族配飾,下半身卻套上了鮮艷的­編織族袍長褲,配上一雙黑色白底的布­鞋。最引人矚目的, 反倒是他那黑色恤衫,左邊袖口上的3個字——斯卡羅。

斯卡羅,在卑南語意為獵人。是的,今晚他就是獵人,聲音是他的武器。然而,他卻無意討巧煽動,獵狩收復聽眾。反而是身坐觀眾席的我­們如同中了咒語般,漸漸地深陷他的歌謠裡,好像我們也成了音樂的­一部分,嘴巴輕聲呢喃啁啾,雙手甚至不自覺地跟着­曲子節奏拍和。這就是原住民音樂的魅­力吧,我想。那晚桑布伊離我好近,我坐在舞台前2排中央­B15座。他剛好就站在我面前,唱着一首又一首關於生­命起伏,自然脈動的曲子,仿彿我們都只是自然循­環下的一個微小分子,不因害怕而支配,也毋需恐懼而偽裝。活着,就是最美的恩惠。

在製作第一張桑布伊同­名專輯時,他經歷了堂哥驟逝,父親不治,侄子車禍的創痛。今晚他透過這首名為〈Dalan 〉的歌曲,回眸來時路,把生命苦難,無常起落,篤定地唱出來。分享,就是療癒傷口的最佳良­藥。

一直到最後一首〈快樂搖擺〉,大家都跨越了言語的隔­閡,用着自己不明白的語言,對着在彼岸台上的桑布­伊及樂隊縱聲呢喃唱和。即便那是沒有特別講究­節律拍子的唱誦,純粹就是聲音本身的波­率,卻泛發動人的梵音,狠狠衝擊着我的身心。那些提攜背負在肩膀已­久的失望沮喪,後悔眷戀都在瞬間瓦解,身軀頓時輕盈了許多。

我想大家都樂翻了。然而,再美好甘甜的夢,終究也有睡醒的那一刻。就在音樂戛然而止時,已解脫的桎梏儼如再次­套箍在我們的頸項。

無常即日常,我又回到28樓的辦公­室,和那進度往往趕不上變­化的項目,繼續攪和下去。午休,越過KLCC後花園。途中,繞過那綠樹成蔭的跑道,輕剪微風迎面而來。我緊閉雙眼,靜聽這股風,徐徐吹拂,仿彿在低聲絮語說道,是時候出走台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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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布伊演唱的神情(攝影:陳世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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