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內容農場寫手八成是馬來西亞華人＿蕭玉品
你知道每天瀏覽的文章，有多少是內容農場的假新聞？寫手靠著抄襲、改寫，甚至無中生有的消息，搭配聳動標題衝高點閱率。知情人士更指出，撰文者和導流者，推估八成是馬來西亞人。
內容農場已成為假新聞大本營，令人驚訝的是，台灣人常看的中文假新聞，有八成是來 自馬來西亞華人之手。「太嚇人了！大雨過後桃園機場被淹，下水道竟然爬出這種怪物，100歲老人都說沒見過，不像地球生物！」30歲的西西（化名），不久前在某臉書粉絲專頁看到這篇文章。桃園機場有怪物？居然有這等大事？西西忍不住立刻點進內文，結果一看，「ㄘㄟˊ∼」根本是假的。文章來自《大時代》網站，沒有消息來源，只有語焉不詳的短短兩段，作者是「雨夢」的奇怪筆名，照片場景也不在桃園機場，推斷是在大陸某街頭。
西西隨手Google了一下，若真有其事，台灣主流媒體應該當頭條處理，但是各大新聞台、報紙一片
靜悄悄，反倒是幾個不知名網站，登出幾乎相同的文章。還有一篇標題寫的是桃園機場，文內卻寫著廣州。
令人不解的是，即使糾錯不難，靠著聳動標題，仍吸引高達40082次點閱率。而流傳這篇文章的各網站，正是所謂的內容農場（Content Farm）。
不花成本短時間產出大量文章
美國搜尋引擎專家、Search Engine Land網站創辦人丹尼‧蘇利文（Danny Sullivan）定義，內容農場是針對人們有興趣的領域，像新聞、生活等範疇，投其所好，在極短時間、幾乎不花任何成本，產出大量內容的平台。
用維基百科搜尋中文「內容農場」一詞，裡頭列了一長串名單，包括COCO大馬、COCOHK、蘋果網、大榴槤、大時代、每日頭條、壹讀，均被點名為內容農場。
去年底，網路媒體《食力》統計2017年十大食安謠言，直接點名謠言散播和內容農場有密切關聯。例如2017年4月29日，COCO01、COCOHK、COCO大馬、大時代等網站，同時發布「黑心陽春麵毒害南部20年」這則新聞，並有高達97個粉絲團張貼、3615個轉分享，擴散力超強。但早在2016年10月，該新聞就被食藥署列為謠言。
為什麼會有這 些散播假新聞、謠言的網站？《遠見》詢問對內容農場有研究的學者、專家，答案都指向「營利」兩個字。「為了賺錢。」關鍵評論網共同創辦人楊士範說得肯定。詮識數位執行長陸子鈞也認同此觀點，指出內容農場不管文章真實性，用聳動標題吸引讀者、衝高點閱率，都是要營利。
但靠吸睛標題、衝點閱率能怎麼賺錢？又能賺多少錢？
拆解內容農場的經營模式，是由平台經營者、撰文者和導流者組成鐵三角。
網站、寫手架起骨肉導流者引進點閱率
經營者通常僅花不到台幣10萬元，便能架好網站。開發「內容農場檢查器」，以防堵內容農場的香港社會創新團隊「Collaction小隊」隊員許孝謙表示，架設內容農場不需要懂特殊的開發技術，成本很低，用Amazon、Google的雲端伺服器服務，輕易就能架好一個網站。
網站是骨，內容就是肉，經營者必須找到會找素材、產文章的寫手。現在隨便在網路上搜尋，都有不少「輕鬆從內容農場賺錢」的教學文。
有了網站、也有了寫手，第三關是招募擁有大量臉書粉絲的導流者。這些人協助在粉絲專頁PO文，讓讀者點進網站，以衝高點閱率，內容農場便能從Google、臉書的聯播網廣告系統，收取更高廣告費。
通常各內容農場會明定給撰文者、導流者的利潤，每1000次點閱率，普遍獲利1至2美元（約台幣30至60元）不等，撰文者可以自行設定和導流者的分潤比例。成效佳的內容農場，一天瀏覽破數百萬不是問
題。2014年初成立、號稱台灣第一個內容
農場Gigacircle，當初上線一個月，就衝上台灣網站總排名前10。曾有寫手月入9萬元。認識多位內容農場導流者、也經營科技媒體網站「蘋果仁」的創辦人Joey觀察，認真的內容農場採企業化管理，甚至有專人服務撰文者與導流的大戶。有時導流者發現臉書後台和網站的瀏覽數兜不起來，會向網站詢問，客服必須立刻處理。
還有網站會舉辦活動，例如寫手平均一天賺10美元，便好康大放送，要是能賺到20美元，就免費再送20美元紅包，有此利誘，寫手自然會留下來。
記者實際到各網站測試，發現COCO01已關閉註冊功能，大時代則仍開放。
在大時代申請帳號、登入後，原以為能立刻發文，卻看到必須先賺到5新幣（約台幣113元），才有撰文資格的規則。
記者用通訊軟體和大時代聯繫，表明自己是新手，欲詢問發文、瀏覽率計算等相關規定，卻只得到對方回覆「抱歉，本站不收新手」，再多問其他問題，便沒有任何回音。去信COCO01則完全未予
回應。
採直銷式運作透過介紹才能入門
有過一年導流農場文經驗的王大明（化名）指出，由於內容農場全盛期已過，目前幾乎採直銷式運作，若沒人領進門，一般人不得其門而入。
那經營者都是些什麼人？Joey透露，檯面上雖然有許多網站，「但主要經營者大概就三到五個，一個人可能同時擁有好幾個網站，新加坡、台灣人都有。」若用Google搜尋大榴槤，跳出來的網站會是大時代。但這些老闆都相當低調，不願露面。至於內容農場撰文者和導流者的身分，則更讓人訝異，「我推估有八成是馬來西亞人，台灣、中國、香港加起來，頂多兩成。」Joey說，撰文、導流賺的金額太少，台灣人未必想賺，馬來西亞華人對這種小錢較有興趣。
到底有多「小」？記者於4月26、27日兩天內，陸續在八個3人以上的LINE群組，以及兩個共超過2000名粉絲的臉書專頁上，分享五篇大時代上的
文章，確定觸及超過100人。大時代每小時結算一次瀏覽率，記者到後台查看，發現點閱率只被計算為16次，僅能獲得台幣1.84元。
根據網站規定，撰文、導流者必須賺到200新幣（約台幣4475元），才會付款，若沒有繼續拚命分 享文章，想領到1.84元，是遙遙無期。也難怪基本時薪台幣140元的台灣人以觀看為主，反而是基本時薪約台幣40元的馬來西亞華人居多。「他們有計算點閱率的方式，可能是要停留3秒，或滑動網頁達一定比例，才算一次，目的是確保文章中的廣告，確實有曝光。」Joey解釋。
陸子鈞也觀察，馬來西亞華人雖用簡體中文，但相較中國，更熟悉繁體中文，許多馬來西亞華人到台灣留學，也會使用臉書，和台灣文化相近，「追溯消息來源，很多都來自馬來西亞。」
寫手產製新聞的方法之一，是每天上網找素材，看到有趣的主題，直接抄襲、改寫、杜撰，招式樣樣來。
例如今年4月27日，內容農場上有篇「4／25京東方Q1觸礁，友達法說同步受矚」。實際Google搜尋，這篇文章和工商時報同標題的報導一模一樣，甚至圖表都直接轉用。
寫手有時還像編劇，會無中生有內容。例如網路上流傳著一篇「難怪高圓圓至今不生子，趙又廷藏了33年的大祕密終於藏不住了」文章，主流媒體沒有報導這則新聞，也不知來源是哪裡，卻被各內容農場大量轉發，因為太吸睛了。
近兩年來，每日頭條、壹讀等新型態內容農場也逐漸崛起。他們的作法是，利用程式搜尋微信公眾號上合適的文章，轉成繁體後貼到網站，過程無須寫手和導流者，所以沒有分潤問題。當大量公眾號文章來到中國的網路防火牆外， Google便認定它們是每天生產原創內容的好網站，將排序提前，讓使用者更容易搜到。有意思的是，這類型內容農場不乏具有深度的文章。例如搜尋「暑期滑坡」此教育專有名詞，壹讀、每日頭條的文章分別排在第一、二位。但內容農場上盡是真假難辨的新聞，難道不會有法律問題？
加註免責聲明規避法律責任
事實上，各內容農場下方都標有免責聲明，內涵是美國於1998年通過的「數位千禧年著作權法案」（DMCA）。2009年台灣修著作權法時，也增 訂網路服務提供者的民事免責事由，主要是網路扮演類似言論廣場的角色，若用法律強制，會扼殺平台的生命力，內容農場正好藉此規避法律責任。加上網域通常設在國外，也難以追到源頭。
無法可管，只得靠Google、臉書等網站出手打擊。近來，只要有人向Google檢舉內容農場， Google便會大降權重排名；臉書若偵測到專頁分享的文章，來自內容農場，也會大砍觸及率，甚至直接封鎖粉絲團。
用不同網域重起爐灶躲避臉書偵測
但內容農場也有應變方式，常用不同網域重起爐灶，就是要躲避臉書的偵測。有的網址原先有01，換網域後，常常可見02、03等編號夾藏其中。
為了避免再被Google、臉書判定為不良網站，讓網站無法營利，內容農場其實正試圖轉型。
首先，許多農場會給「原創」「優質」文章的作者，以及更高的分潤比例，試圖平衡網站上的文章品質。其次，網站規則一條條愈加愈多。大時代後台便開宗明義寫著禁止「假新聞」「過期新聞」，各網站也聘有專人，即時監控文章。但客服未受過新聞訓練，只能直觀處理，像是名人的死訊，一Google便能查到真相，但哪個藝人有沒有墮過胎、誰和誰拍拖，或「吃檸檬的10種好處」這種文章，客服不像記者能直接求證，二來涉及專業領域，也很難查。
由於主流媒體為了吸睛、衝瀏覽率，也常引用農場文，「現在看新聞只剩下娛樂、趣味性。看主流媒體、農場文都一樣，只是和朋友分享、笑一笑，真實與否，不太重要了。」一位年輕人說出現今社會看待媒體的普遍心聲。
在此情況下，主流媒體、閱聽大眾也應該省思，自己正是造成內容農場蓬勃的共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