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 畔的蓮

我出生在上海，在這兒求學又在這兒工作，以美國習慣來說，我該是一個道地的上海人。然而我一直自稱杭州人，因為西子湖畔的蓮花，為我人生的畫板塗了一抹絢麗的色彩。

一九三九年初我呱呱落地，抗戰的烽火早已捲走了我的父親，勝利的煙火只還給我們一個破碎的家。爺爺從昆明回到了上海，把我這個孫女帶到了杭州。

我們借住的人家後門就傍著西子湖，我天天赤著腳在這兒戲水、抓蝦、看魚，盼著蓮花早點兒開放。終於一天早晨，我看到在滾動著水珠的荷葉旁，一朵花蕾正舒徐地展開花瓣，就像剛睡醒的嬰兒從襁褓中露出了微笑。幾乎同時，湖面上似乎掠過一道閃光，我突然發現，到處都是綻放的蓮花，紅白相間，晶瑩剔透。

以後的幾個月中，一切樂趣都是蓮花帶來。隔壁的姐姐帶我划船去採蓮子，後又撈菱角；採蓮子時適逢一場陣雨，大姐姐忙摘下荷葉抖掉上面的水珠，叫我頂在頭上當帽子。而我顧不上遮雨，只是急著剝下蓮心塞到嘴裡，咬了一口又趕緊吐了出來，原來自己採的一點也不好吃，又苦又澀，完全不像在巷裡買的。那時一個荷包雖然只有二十來顆蓮心，卻顆顆又嫩又甜，充滿汁水。

不久我便發現下船採摘的最大樂趣無非在於尋找，若是真要讓嘴巴得到享受，最好還是待在家裡，因為巷子裡會不時傳來吆喝和竹板的敲打聲，而我早已學會了識別賣蓮心、糯米蒸藕和藕粉栗子時不同的敲打聲。

其實最好吃的點心，並非是從小攤販那兒買來的，而是隔壁阿婆送來的冰鎮藕片，其清脆爽口，真可以使一顆燥熱的心

平靜下來。阿婆的百合蓮心湯甜而不膩，那種柔滑的清香沁人心脾，而且每次送點心來的時候，總是連聲對爺爺說：「老校長啊，你在這裡住的時間不長，多吃點我做的點心吧！」加上來看望爺爺的客人，總是手提點心等吃的東西，以致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總把校長和點心連在一起。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爺爺：「爺爺，你以前當校長就有這麼多的人尊重你，給你送點心，為什麼現在不再去做校長呢？」只見爺爺笑著對我說：「你忘了爺爺叫你背的《愛蓮說》啦？蓮花出汙泥而不染，且全身都是寶。我現在就是埋在泥裡的藕節，照樣對人有用。我以前的學生現在當校長，他正像荷花，我為他高興還來 不及，為什麼要代替他去做校長呢？」

和爺爺一起住在西子湖畔的日子，雖然不過幾個月，卻是我童年時代最美好的回憶。爺爺教我懂得愛人和被愛，做人處事。在以後的人生歷程中，我雖也有過迷惘和失落，但每當想起西子湖畔的蓮花，眼前便似閃過一道光芒，讓我就又擦乾眼淚，重整衣衫，朝著這光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