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啟示錄

入夏的美國南加州猶如點了火的熱氣球，熱浪滾滾，左鄰右舍那些放了暑假的小孩，撲通撲通地游泳玩水。我家的水池比鄰居家的都要大，然而大半天裡靜悄悄的，到下午五點以後，才輪到我下水活動筋骨。

十七年前，我們搬到這所郊外住宅。夏天的後院充滿生氣，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泳池，兒子女兒幾乎天天入池，有時一天游幾場，召來小夥伴，輪番跑跳水板躍入水池，有人魚躍入水靜悄悄，濺起一朵小水花，有人蹦跳入水亂哄哄，激起水浪滿池。動靜大的往往都是吃「大板」，腹部大腿橫擊池水，皮膚通紅。跳板的震動聲，擊水的拍打聲，此起彼落笑鬧喧嘩，他們在游泳中學習游泳，在游泳中提高水準。

漸漸地兒女長成，嚮往更大的天地，家中的泳池漸漸地變小，變得冷清，孩子的視野和活動，從圍牆內的水池，轉向「江河湖海」。

轉眼間，女兒進入大學，兒子大學畢業進入 政府部門工作。從高中時代獲得領導能力的女兒，成了大學社團的領袖之一。去年她隨同學赴瓜地馬拉義務支教，又被派去尼加拉瓜。她們去這些國家的貧瘠地區，連水電也不能正常供應，往往一連幾天不能上網，然而這些都阻擋不了孩子，游向世界的憧憬和好奇。父母擔憂又有何用，我們只要能收到電子郵件，就是平安。

兒子從事技術工作，與世無爭，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辦公室政治是大學畢業後，踏上工作崗位後的必修課。能否做到遊刃有餘，不在社會的大泳池裡一游，焉得真諦。兒子在三四年裡，「被競爭」失去好位子，後又受到部門領導重視，靠的是坦誠與聰明。在人堆裡不搞政治能冒尖，只能靠從從游泳學會的「技巧」。

細想開來，人生宛如一部游泳史，有形無形地讓人不停向前游。七○年代我曾經游過長江，從上海吳淞口游到高橋海水浴場，參加暢游長江活動。在水中四小時十五分鐘，看似挺長，然而與 人生的無形之游相比，其短可以忽略不計。文革結束後，首屆高考讓我得以離開在江湖的沉浮，畢業後醜小鴨變天鵝，不安分於池小水淺，來到新大陸。從水底起游，經歷黑暗寒流，衝破驚濤駭浪，往後的十幾年裡，我了解到「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開始懂得遠離禍水。現在的天地，屬於下一代，他們在社會的大泳池裡暢游，一定會在各種水流中，學會如何駕馭潮流的技巧。這是今夏泳池給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