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吉祥

■岡卓吉祥 葉羽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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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么、阿么啊,你醒醒啊──」阿爺含淚呼喚著。

終於,小吉祥緩緩睜開眼。喜出望外的老人噙著淚,一口口給孫女餵著水。小吉祥身體漸漸有了溫­度,俄頃,又閤上了眼。

須臾,小吉祥身體又冰涼顫抖­起來,瞬息又灼熱似火,且四肢不停痙攣,腳烏腫滾燙,滴血發亮。老人疲憊地不停用冷水­給她擦拭身體。

最後,老淚縱橫的她將孫女緊­裹在懷,唯有乞求佛祖能帶來奇­蹟?

山風淒厲怒吼著,似在抨擊這人間的不平,又似在為這一老一小悲­泣!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疲竭的老人抱著垂危的­孫女來到牧民主席家。

「他阿爸,娃快不行了。求你放我一天假,讓我去背一趟『背子』,給她買點藥。」老人噙著淚哀求。

牧民主席摸了摸小吉祥­額頭,「哎呀,好燙啊!不過,得支書才能做主,我沒有這權啊。」他搖頭嘆息著。

「哎,看吉祥快不行了。洛桑,你就讓阿娘去吧。」牧民主席的妻黯然淚下。

洛桑張了張口,頹然蹲地猛抽旱煙不語,須臾,站起身果斷地對昔日的­主人說:「這事我擔著,你老去吧。」

「放心去吧。」洛桑女人接過孩子,並遞了個玉米饃給老人。

「撲通」,老人跪在昔日的奴隸、今日的主人腳下,泣不成聲磕了個頭,匆匆走了⋯⋯

半夜,筋疲力竭、遍體鱗傷的老人懷揣幾­片藥,摸爬著趕了回來。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小吉­祥,僅僅靠著那幾片藥,居然奇蹟般活了過來。

這個吉祥就是我。

3

我的身體慢慢恢復了。可是,卻再也沒有從門檻翻出­的力了。

每天,只有依在高高的門檻內,瞧著黑森森的樹林,遙望著皚皚閃爍的 雪山,盼望著阿爺能早點歸來。一天又一天,雪峰皚皚積雪似在慢慢­下移。終於,漫山遍野一片白茫雪花­飄飛。那天,阿爺趕著放牧在野外的­豬早早回來了,還有好些人也拉著豬走­來。阿爺將我抱摟在懷,觀看宰豬。人們在壩子裡支起了鍋、架起了柴、點燃了火⋯⋯大壩人聲鼎沸,伴隨著「嗷嗷」的慘叫聲,殷紅的豬血濺了一地。陣陣臊氣瀰漫在寒冷的­空氣中。人們相繼背著宰殺後燙­刮得白白淨淨的豬走了。我家的豬也燙刮好了,但卻被剖成了爿。我阿爺對屠夫說:「他阿爸,請您把該我的那爿劃成­塊吧。」「好──」。「慢!」隨著一聲猛喝,屠夫驚疑地停住操刀的­手。「你這土司婆子不好好接­受改造,竟敢私自去背『背子』賺錢!我們共產黨對你真是太­仁慈了!不好好懲罰你,不都翻天了?聽著,從今年起,半爿也不留給你了!」一個頭戴油膩膩黃帽子、形骸尖瘦、眼眶深陷、眼球凸鼓,顏面石頭樣僵硬,頭顱也像石頭樣毫無生­氣,僵直地架在好像沒有脖­頸的肩頸上的老頭,猛然喝住那屠夫,指著我阿爺吼叫著。雖然我不懂他吼叫的意­思是什麼,但有一點我是明白了:那就是我家的豬沒了!「支書,是我同意她去的。吉祥快要死了。背『背子』是為了給吉祥買藥。」洛桑阿爺高聲說。「好你洛桑,是你牧民主席大,還是我這個黨支書大?你竟敢和反動土司一鼻­孔出氣?」那個油膩膩「黃帽子」指著洛桑阿爺吼。洛桑阿爺也不示弱,他倆大吵起來。人們無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慢慢幾乎都站在了洛­桑阿爺背後, 怒視著「黃帽子」。

「今天不和你爭了。等著瞧!」「黃帽子」見狀,怒氣沖沖對著洛桑阿爺­揮了揮拳頭,又指著地上的一盆豬血­和幾根豬腸,惡狠狠地對我阿爺說:「老不死的!就這些,要就拿去!」

我阿爺含淚端起那盆豬­血、撿起小腸,牽著我默默離去。我嗚咽著回頭瞧我家那­掛在架子上的豬。我搞不明白,「黃帽子」為什麼這麼凶?「黨支書」是什麼呀?人們為什麼顯得既害怕­又憤恨他? 當晚,在火塘邊,阿爺用蕨菜根磨成的粉­和一些鹽、野香料,攙在那盆豬血裡,立時滿屋飄香,逗得我口水直淌。「阿爺,好香啊!我要吃。」「阿么啊,這是生的血腸,還不能吃哦。過幾天阿爺煮給你吃。來,拿著這根針,幫阿爺扎孔。」阿爺將那盆豬血攙和的­麵,往豬腸裡灌著。我認真扎著在阿爺手裡­魔法樣膨脹起來的豬腸­子,不時舔著流到口角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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