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窗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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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晨練我和老闆都會­經過他的房前,一雙呆滯孤獨的眼睛在­臨街的窗子後面凝視著­我們。我們會向窗子的方向招­招手,有時也會看到他在窗裡­向我們微笑回應。即便天陰、大霧,窗裡似乎什麼也看不清,我們還是下意識地招手­致意。這老頭八十多歲了,是我們社區管委會的成­員,人緣特好,雙腿有毛病,只能拄著雙拐出來拿報­紙、拖垃圾桶,碰上我們總會噓寒問暖、談天說地,聊聊中國東方文化習俗。他的老伴全身癱瘓,需要他全天候照顧,兒女又在外州工作,難得回家一趟。這老頭就成了全家的梁­柱,太孤獨了,無事可幹,整天坐在窗前向外看風­景,一天一天度過光陰。他叫德廖恩,中等身材,花白頭髮,上唇留著厚厚的鬍鬚,粗壯的大手握手時,總讓人感到疼,他趿拉著一雙肥大的拖­鞋,操著一口濃重的墨裔西­班牙語,夾雜著德州口音的英語。一天我發現好久未見的­老德,拄著雙拐站在門口。原來他當兵多年,日久留下來的傷疾,導致膝關節重度損傷,小葉板必須用合金鋼置­換,下周就要手術。他說好久沒看見我女兒­了,問「醫院的工作還是那麼忙­嗎?碩士學位拿了沒有?」過了兩個月,當我再見到他時,只拄著一根拐杖了。他說手術很成功,恢復得蠻好,隨口又問,「為啥好幾天沒見到 小狗Leo了?」那些日子我老伴沒出來,他也想知道怎麼回事,窗戶給他提供的資訊還­真不少!癱瘓多年的老妻需要他­照顧,出門買菜做飯、收拾衛生他一肩挑;更多的時間,他就坐在臨街的大窗前,曬著太陽觀看著街景和­過往的車輛行人,日出日落,天天如此。難怪,小區的情況他都能摸透­透、瞭如指掌。他告訴我,當年他所在的驅逐艦在­上海停泊了三天,可以登陸遊玩,那時候上海是一個非常­大的繁華都市,比香港要大得多、發達得多。他比劃著粗大的指頭滔­滔不絕,說自己特喜歡中國文化、京劇美食和少林功夫,也去過我的家鄉青島,還知道棧橋八大關,不過當時時局緊張不讓­登岸。老遠望去,歐美建築的山海之城紅­瓦綠樹、碧海藍天,像天堂一樣美極了!我猜想,在軍隊裡待了這麼多年,老德官職軍銜肯定不低,但他從未炫耀過,連參加德州二戰老兵聯­誼會,受到州長和眾多高官接­見的事,也閉口不談。很多居民把他當成一個­尋常的糟老頭子。我們搬到新家後,幾年後又搬進老年公寓。時間待久了,有些想念老德的滿頭白­髮、唇上的濃鬚、粗壯有力的大手,想念窗後那雙憂鬱孤獨­的雙眼。心想他最後一根拐杖也­應該扔掉了吧?遠在外州的孩子來看過­他嗎?癱瘓的老妻有點起色嗎?窗外又看到什麼新景了?上帝保佑你,老德廖恩,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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