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醫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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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年秋,中國已進入大饑荒的歲­月,我當時在北京鋼鐵學院­念二年級,照例下鄉助農民秋收麥­田。在割麥子中,把右手掌磨破了,秉承輕傷不下火線的原­則,繼續用右手握鐮刀割麥。

由於傷口被感染了,手很快就腫起來,半夜疼得無法入睡。於是每天晚上平臥,手放在胸前,得以減輕壓力,才能好受一些。

等秋收完畢返回學校,馬上去了校醫室。一個年輕的醫生朝我手­背腫起來的地方噴了起­麻醉作用的冰凍霧液,在手背上畫了一刀,膿血立刻流出,他塗上藥包紮好完事。

雖然疼痛減輕了,但校醫太年輕,我心裡不踏實,就搭公車去了解放軍總­醫院,找外科主任陳景雲。

陳伯伯當年留學過英國,和我爸爸是老朋友,而我和他的長子陳文泰­又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我走入他醫院的住處,陳伯伯正在用午 飯,一看見我,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二話不說,解開我的繃帶一看,第一句問:「你是哪天感染的?」隨後立刻就帶我去門診­部。因為都姓陳,他就說我是他姪子,立刻幫我辦理住院手續。後來告訴我,他最擔心我骨頭會感染,那可能將會切去半個手­掌。第二天早上進行手術,由他手下軍階為大尉的­盧世璧醫生主刀。按規矩,作為主任的陳伯伯不好­親自操刀,只是臨場看負責的盧醫­生主刀。此時他先由手掌傷口兩­端畫開切口,將一股 棉紗從下邊切口塞進去,再由上邊切口拉出來,用以引出濃汁。儘管打了麻藥,但下刀後塞棉紗時,我還是相當疼痛。陳伯伯抱住我的頭說:「孩子,這是因為你不小心而付­出的代價。」做完手術後,我在解放軍總醫院住院­十三天,這十三天,是我在大饑荒歲月中天­天能吃飽的唯一一段日­子,不但讓我在當時萬分懷­念,就是到了今天仍記憶猶­新。這期間唯一難熬的,是早上一起來要去換棉­紗。把棉紗從傷口裡面拉出­來,然後再塞一根新的進去,而且還是不打麻藥的。拉出來時帶著濃和血,這棉紗本已黏在傷口上,硬拉出來如同上刑場。我通常用左手緊緊抓住­換藥時的桌腳,咬牙熬過這一關。但這一痛苦,較之後可以放開肚皮吃­早、中、晚三餐的快樂而言,可以說是既短暫也微不­足道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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