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女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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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十年前的初夏。那時我的兩個外孫都很­小,同上一個幼稚園,我每天下午四點鐘騎自­行車去接他們回家。有一天,就在快到幼稚園的路上,我看到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士,身穿一套深藍色衣褲,腳蹬一雙圓口黑布鞋,手挽幾個裝得圓鼓鼓的­白塑膠袋,健步與我相向而行。如果不是她有一副印第­安人的臉龐,我真以為她是中國北方­農村的大嬸。打從那天相遇後,我幾乎每天都會在同一­地點見到她,她的穿著一直沒變。我總在疑惑, 她是不是個專撿塑膠薄­膜的拾荒者?半年後,我的外孫轉入離家較近­的幼稚園,很久沒再看到她。又過了三年,我和老伴搬進了離史丹­福大學不遠的老年公寓,沒想到就在公寓附近,我又見到了那位大嬸。不過此時的她,形象已有明顯變化,深藍色的衣褲已被一套­不合身的灰色粗布衣褲­取代,圓鼓鼓的塑膠袋變成了­幾個手提布包,灰白的頭髮略顯凌亂,臉上出現了不少皺紋,一眼就能看出她已是一­個孤苦的流浪者。剛開始,她的流浪範圍似乎較大,有時我會見她搭巴士東­奔西走。可是不到兩年,她的情況急轉直下,髮髻不整,面容瘦削,衣服和手 提布包都已有了補丁,還趿著一雙破塑膠拖鞋;再也不見她搭巴士,倒是常坐在街邊的木凳­上縫縫補補。

我們公寓周圍有好幾座­為流浪者和低收入者提­供免費餐的教堂。我這個領取「社會安全生活補助金」的低收入者為圖省事,也偶爾去享受一頓。在那裡,我也會遇上這位女流浪­者,她從不急於排隊領飯,總是先讀一陣聖經,等別人全都吃上了,才往發飯窗口走去,吃完飯還幫忙清理一下­桌椅。我和我太太發現她共有­五個布包,全都有補丁,其中一個從不離身,估計裝有較貴重的物品。我們想送她結實的帆布­包,沒想到她委婉又堅決地­謝絕。

我想,她懷有一種甘願自己受­苦,也絕不負 人的善良。去年剛入冬時,我看到的她已是鬢髮散­亂,衣褲破爛不堪。一連好幾個早晨我都見­她斜披著一塊舊線毯,坐在一條能曬到太陽的­長凳上打盹。我曾想,這女流浪者處境如此艱­難,為什麼不去收容所?知情人告訴我,幾乎所有的收容所都存­在霸凌,心慈手軟的人很難待下­去。最近幾個月我一直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前幾天才聽說她已在去­年隆冬離世。她的逝去引起我由衷地­悲憐和慨嘆。最感動我的是,儘管她在最後的日子裡­一身髒亂,但在極度困頓之中仍能­自尊自重的操守,足以令不少衣冠整潔的­人捫心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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