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另一半
我和另一半攜手走過了將近五十個春秋。說實話,我們沒有做到每日相敬如賓,偶爾也會有些磕磕碰碰。不過由於兩人都比較樂觀開朗,溝通常以開玩笑的方式進行,也不那麼計較言語的深淺,平常的家庭生活倒也不乏情趣與溫馨。大概是因為年輕時參加過不少項目的體校培訓,我的另一半身上總隱約有職業運動員的草莽與豪爽,持家多少帶些率性,特別不喜歡摳摳掐掐地過日子。
記得十幾年前退休後住在北京,我常有機會陪她上街買菜,發現她不單不討價還價,連價錢都不問一問,看中了哪一種就直接叫人家秤。人家秤完,她也毫不遲疑地如數照付,百分百相信那攤主誠信公道。我不解地問她:「你就不怕他漫天要價?」她半臉嘻笑半臉嗔地回應:「一天到晚提防人家算計,你活得累不累?」她這半臉嘻笑半臉嗔,是跟我打嘴仗時常用的殺手鐧,一使出來就弄得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移居美國不久,我們住進了老年公寓,跟鄰里朋友們一樣,強身健體成了我們每天的第一要務。這一回,我的另一半又有了驚人之舉。有一天,她喜滋滋地花了四百多美元,從超市買回一台果汁機。她很清楚,對享受社會安全補助金的家庭來說,這絕對是一筆相當奢侈的消費,沒等我開口就笑瞇瞇地先發制人:「別心疼,買這台機器的錢是從我的小金庫裡拿出來的。貴是貴點,但是它有益於健康,不像你以往抽菸,花了錢不說,還要害了自己又害別人。」一提起來美前抽菸的壞習慣,我自覺低人家半頭,只得嘿嘿嘿地乾笑,她趁勢連譏帶笑地損我:「嘿嘿嘿,厚臉皮!」說來慚愧,我最近幾個月才明顯察覺出這位花錢從不手軟的另一半,還有一大亮點。一開始是她見我用完水後,水龍頭老愛滴水,動手擰緊時少不得總要嘮叨兩句。後來她發現我刷牙時還讓水管細水長流,便一邊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的水電費是包在房租裡的,用多用少都不用再掏腰包,你就不知愛惜?」一邊毫不客氣地將水管關掉。關完,還在我背上使勁擰上一把。再後來開始使用移動空調的晚上,我洗澡時發現浴池裡有一個塑料盆,盆裡裝著小半盆涼水。我問其緣由,她說那是空調機裡凝結出來的水,準備積攢起來澆花。我不以為然地說:「咱們不至於缺那點冷凝水吧?」她認真地說:「加州今年旱得不輕,政府都著急了,你還能無動於衷?」說心裡話,她以往幾次幫我關水龍頭,我都不怎麼在意,這一回則在我心頭重重地敲了一錘,讓我頓時感到她還真有些「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壯懷,比我這個成天舞文弄墨的書生要實在得多。幸虧我當時躲在浴池裡,不然那張堆滿愧色的老臉,又得被她取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