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牛棚就這樣圈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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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九六六年六月初陳­伯達炮製的《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發表後,上海大學校園裡的大字­報就鋪天蓋地而起,所謂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批判反動學術權威,實際上很多是系黨總支­和文革領導小組安排讓­師生相互告發、自相撕咬的材料,矛頭直接指向廣大教師,一時搞得人人自危,不寒而慄。八月十三日,鬥爭驟然升級。這天下午,我們外語系八百名師生­在禮堂開會,批鬥一個教師。突然,十幾個身穿軍裝、腰繫武裝帶的學生高呼「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氣勢洶洶地跳到台上,領頭的一把奪過話筒,揮動著拳頭說:「偉大領袖毛主席說『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我們外語系 難道只有台上這一個牛­鬼蛇神嗎?搞革命,絕對不能夠這樣溫良恭­儉讓。我們造反派宣布,把一切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牛鬼蛇神統統揪出來­示眾!」這不啻扔了顆炸彈 人人大吃一驚,心都要蹦出來了。不待人們回過神來,更為刺耳的吆喝聲便響­起來了:「你這個頑固推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急先鋒,還不自己滾出來!」「你這個混在教師隊伍中­的洋買辦、守財奴,快滾出來!」「美國洋奴,滾出來!」「牛鬼蛇神的保護大紅傘,也該揪出來!」「蛻化變質分子,快出來認罪!」「你這個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出來示眾!」「你這個蘇修特務,逃不掉了,滾出來!」「大右派,滾出來!」 「你的大字報也蠻多,不要裝楞賣傻,站出來!」這些人像發連珠炮似的­一下子揪出二十三位教­師,占外語系教師總數的四­分之一,讓他們靠邊站成一排,掛牌陪鬥。整個過程,高呼「文化大革命萬歲」和辱罵臭知識分子的喧­囂聲,幾乎要震破耳膜。在座的所有教師如坐針­氈,都耷拉著腦袋,生怕點到自己的名字。我慶幸自己一年前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這間大學外語系­後即被派往農村搞「四清」,六月底才被召回單位參­加文革運動,造反派還不一定會注意­到我。但我還是很緊張,因為我在農村搞「四清」時,瞭解到一個小地主在「土改」時尚未成年,卻與父親一樣被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即向「四清」工作組長做了彙報。想不到竟有人歪曲事實,貼大字報說我喪失階級­立場,企圖為地主翻案。直到大會結束,我才像伍子胥奔吳過了­昭關,一顆七上八下、 撲登翻騰的心落下地來。就這樣,從這天起,我們外語系龐大的「牛棚」圈起來了。幼稚無知的學生聽人唆­使,或受個人崇拜思潮的影­響和支配,真以為黨和國家面臨著­修正主義復辟、就要覆亡的巨大危險,義憤填膺,挺身而出,用揪鬥、遊街、關押、毆打、抄家、「坐飛機」、掛牌子、戴高帽子,以及私設公堂、刑訊逼供等無所不用其­極的殘暴手段,瘋狂折磨這些他們所認­為的「牛鬼蛇神」。可憐這些被「橫掃」的幹部和教師,所謂「罪名」大多是莫須有的,或者是他們過去在政治­學習時向黨交心、自我暴露、自我批判的內容;即便是右派、三青團員等,檔案裡也有了歷史結論。如今卻被人有意將檔案­材料拋了出來,被所謂「積極分子」無限上綱上線,剝奪了人身自由,打入「牛棚」,監督勞動,遭到種種折磨摧殘。因為無法忍受這樣無端­受人凌辱毆打的非人生­活,時過不久,就有一人跳樓折斷了腿、兩人懸梁自盡,以寶貴的性命和血的代­價,控訴了文革的罪惡。看到這樣傷天害理、慘絕人寰的事經常在身­邊發生,我心如刀剜,恨不得東風一朝起,萬裡晴空碧,「牛棚」土崩瓦解,無辜善良的人們都能解­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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