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在中國，只要稍有文化，都知道孔夫子的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仔細想想，這話極有人性，真正實行起來，即使沒有法令制約，相信也能保障最基本的人權。可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老祖宗的話不管用了，管用的是「造反」、「打倒」、「再踩上一隻腳」，不把人當人。我是六八屆高中畢業生。文革開始時，正在上海市第五十五中學念書。有一天，全市高中和大專院校的學生被組織遊行到市委附近，坐在路邊聆聽中央關於開展文革的決定的有線廣播。當我聽到國家主席劉少奇說他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群眾運動就「轟」的一聲起來時，覺得非常奇怪，「怎麼啟動一場全國性的史無前例的政治大運動，我們的國家主席竟然不知情？」停課後，校園裡鋪天蓋地的是揭發反革命言行的大字報。最終，我校也「池淺王八多」，有超過三分之一的老師被打倒，成了所謂的「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們的日子不好過。每天一早，他們就得準時到校集合，唱淒厲的牛鬼蛇神歌。在身著軍裝、手拿皮鞭的紅衛兵的監督下，一邊唱，一邊還得發抖。誰唱得不響，抖得不顛，皮鞭就會落在誰身上。隨著運動的進展，校園內的紅色恐怖就愈演愈烈，失勢者就更不被當人待了。學校的那位老右派天天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據說睡在校內的紅衛兵們晚上無聊了就拿他作樂，把他裝進麻袋裡滾過來滾過去地任意蹂躪。最慘的是剛到中年的陳老師。陳老師是一位被指定專教高班的優秀教師，只因為 她父親曾在國民黨的政府做過公務員，加上她未婚，又是學生話劇組的指導老師，曾多次把洋話劇搬上學校舞台，一系列莫須有的罪名就套住了她。比如，她與父親相依為命，是甘心做國民黨政府的孝子賢孫；她不婚，是因為仇恨新社會；她教學生演話劇，是為了宣揚資產階級的反革命思想、毒害青少年等等。在我們學校眾多的「牛鬼蛇神」中，除了老右派，被長期日夜囚禁在校內的只有陳老師。囚禁期間，紅衛兵可以對她為所欲為。有一天，教學樓後面傳來一陣陣歇斯底里的狂笑聲，我走過去看到慘不忍睹的一幕。一群初中部的小紅衛兵們胡作非為，把無助的陳老師團團圍在中間，用生辣椒使勁地抹她的雙眼。陳老師在囚禁過程中跳樓自殺未遂，又被加上了一條抗拒文化大革命的罪名。從那以後，她的日子更難過了。聽說有紅衛兵往她嘴中塞屎，又聽說有進駐學校的工宣隊員強暴了她。文革結束後，我從農村回城，回母校探望她。我在總務處找到了她。文革前那位神采奕奕的優秀教師陳老師不見了，站在我面前的她眼神呆滯、言行木訥，活脫脫一位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文革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明明是一場黨內高層由執政路線不同而引起的權力爭鬥，卻以革命的名義，在全國範圍內提倡暴力，製造恐怖，禍國殃民。聽說劉少奇在獄中備受折磨，他貴為國家主席，基本的人權尚無保障，更何況平民百姓。我們紀念文革，就不能讓那段極度違反人權的恐怖的歷史重演。要維護人權，就得有同理心，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