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骨鐵硬

有一次我聽見幾個上海同事在聊天，我接著答腔，其中跟我打過照面的老吳好奇地問：「耶，我們說上海話你這個台灣人也聽得懂？」我跟他說上海話和寧波話接近，老父是寧波人，所以連聽帶猜，我可以了解六七成。老吳說他其實也是寧波人，因上一代在解放後遷移到上海，所以才在那裡出生，講起來，我倆還算老鄉。自那以後，他常和我說上海話，有意無意想考考我的聽力。前幾天又碰到老吳，我問他滬語雖和寧波話接近，語調用詞不盡相同，如果到了寧波地界，他會不會改變說話的腔調？他隨即換了口吻：「阿拉當然會改成賊骨鐵硬的寧波話。」我被「賊骨鐵硬」這句話震住了！自從老父仙去，我已十幾年沒聽人說過這話，這句話讓我想起許多往事，害我一整天上班心神不寧。賊骨鐵硬是形容寧波話硬，雖然同屬吳語，寧波話不似滬語嗲，也不像蘇州話糯。老家有句俗諺：「寧願與蘇州人吵架，也不要和寧波人說笑話。」這話對我而言，實在有點傷感情，但我無法反駁它的正確性，因為寧波話的確不怎麼悅耳。賊骨鐵硬的賊是「很」或「非常」的意思，所以寧波人的「很好」就成了「賊好」，初聽不順耳，多聽兩次就習慣了。大多數在台灣的外省人第二代都跟我一樣，不會講家鄉話，我們與父母之間都有些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交流。我們的腦海留有很多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聲音，卻無法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