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
我很喜歡街燈──有燈柱、頂上像有個頭和臉的那種街燈。我遇到過不少有趣的街燈，都很容易親近，也特別能傾聽，體諒別人。我有時像旁觀者一樣觀察它們和別人的交往，有時像愛人一樣為它們神魂顛倒。無論我們之間的距離遠或近，它們對我都有一種極大的吸引力。有一天，我到哈德遜河邊的一個小鎮參加婚禮。準備回紐約的時候，天色已晚，我在火車站等車，注意到一個圓柱體的方頭街燈。「嘿！你好。」我向街燈打招呼。「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話。」街燈說。「是嗎？那我們聊聊！」「太好了！」街燈要是有手，肯定會大拍特拍。「我想先請教你一個問題。這個車站只有一個月台，兩邊的軌道沒有編號，也沒有提示燈。這麼久了，也沒聽到廣播，我怎麼知道往紐約去的火車，從月台哪邊的軌道來呢？」「噢！火車快進站的時候就會廣播。這裡的火車每次走哪一個軌道是沒有預定的，但往紐約去的火車通常是走靠河的那一邊。」「謝啦！我注意廣播就是。你可以和我聊天了。」「我想告訴你我的祕密，雖然祕密不應該告訴別人。」街燈臉紅了，「我喜歡月亮，瞧它多麼可愛。我們都屬於夜晚。」「嗯，你們很相配，都在夜晚發光。」「我也這麼想。」街燈說著，臉更紅了。它發了一會兒呆，突然問我：「你到這個鎮上幹什麼來？」「參加婚禮。」 「哦！很多人喜歡來這裡辦婚禮。」「風景很好啊！」「是啊！不僅如此，我覺得還因為這裡給人一種甜蜜的感覺。」「看出來了，有你這樣的街燈。」我噗嗤笑出來。「什麼叫『這樣的街燈』！是『浪漫街燈』。我們這裡住了很多詩人和畫家，經常把我們寫進去、畫進去。沒來過小鎮的人，就能通過他們的作品，感受到這裡的氣息。」「那你說，是甜蜜的人帶來甜蜜的感覺呢？還是人到了甜蜜的地方，也就感覺到甜蜜？」我逗著街燈。「不要說話這麼繞嘛！」街燈差點拍我肩膀。「不要說話，深呼口氣，空氣中有花香。仔細聽聽，蟋蟀在歌唱。」「我聽到火車來了。」「沒錯。好朋友，再來玩哦！你要是結婚，也到這裡辦婚禮嘛！」負責廣播的人大概睡著了，沒聽見廣播，火車就「嗚嗚」進站了，果然走的是靠河那邊的軌道。我準備找個窗邊的位子坐下，好好欣賞哈德遜河夜色。「祝福你和月亮！」我向愛做夢的街燈告別。「謝啦！能夠經常看到它，我已經很幸福了。」街燈癡癡地望著天空。●我經常去跳阿根廷探戈的西班牙餐館，門口有一盞被漆成五顏六色的街燈。這個街燈很矮，像是一個裝飾品。我經常把它當成電燈，站在它旁邊看幾頁書。每次去跳舞，進出餐廳的時候，我都會跟這個街燈打招呼。這個街燈從沒和我說過話。不過有一天，它突然對我唱起歌來。「假如你知道，我仍在靈魂深處，保 後來高正雯有了唐毅賢，聽說齊繼武也在和一個住在G城的美國華裔交往。高正雯還曾想把他介紹給齊繼武認識，可唐毅賢回絕了。他告訴高正雯：見到一個曾經和你約會過的人，我恐怕要吃醋。高正雯聽了他的話以後，溫柔地笑了。唐毅賢心裡卻有點不是滋味，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但是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有些勝負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吃完飯後，高正雯和唐毅賢一起回到高正雯城中的公寓。一進門，高正雯就懶洋洋地把自己掛在唐毅賢的脖子上，撒著嬌說：你今晚就留下別走了，好嗎？可是唐毅賢完全沒有興致，他溫柔地抱住高正雯說：明天一早我還得到公司加班。那我開車送你。算了，我還是回去吧！他在高正雯的額頭上輕輕地一吻。打那以後的好幾天，他都沒有和高正雯聯繫。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期間，毫無預兆的，自己被老闆通知升職加薪，從開發部職員變成了市場部副總監。同事們都圍過來，開香檳、切蛋糕為他慶祝，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望著那些幫他慶祝的人，陣陣羞辱感浮了上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沒有誰是傻子。下班以後，同事們嚷著讓他請客。可他藉口說自己不舒服，逕直回了家。晚上的時候，高正雯來了。她買了很多好吃的，還有蛋糕，一進門就說要替唐毅賢做大餐，慶祝他高升。看見唐毅賢躺著沒動，她溫柔地過來撫摸他的額頭，問他是不是生病了。唐毅賢沒說話。高正雯自顧自地正要進廚房，唐毅賢突然說：是不是你？ 留對你的愛戀……」「喲！我不知道你會唱歌。唱的還是〈假面遊行〉呢！」我抬頭看看街燈，它貌似很得意。「事實上，這些年我一直在唱歌，只是你從來沒有注意到。」「哦，抱歉。」「不用抱歉，時候未到而已。」「什麼意思呢？」「我敢說，兩年前你肯定不知道這首歌是〈假面遊行〉。而且你不知道，它總是在舞會結束時播放。」「沒錯，我跳了五年的舞之後才知道的。」「我就說嘛！」街燈很得意。「你一直在觀察我呀？」「我知道每個在這裡進出的人。不過少有人注意到我。」「你對每個人都會唱歌嗎？」「不，只有時機成熟，聽得見我的人。」「那你為什麼唱〈假面遊行〉呢？」「很適合我啊！做為一個在探戈俱樂部門口的街燈，每天看著大家相聚又別離，在音樂和彼此的擁抱中試圖化解他們的痛苦。你也能體會這種感覺，是吧？很探戈。」我們都沉默了。就像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樣，品嘗著彼此的憂傷，用無形的手撫慰對方的心。這個街燈繼續唱給它看中的知音。我不知道下一個注意到街燈唱歌的人會是誰，但我知道，從現在起，我每次來跳舞，都會聽到它的聲音而感到高興。●紐約還有一些地方保留著靠瓦斯點燃的街燈，比如布魯克林大橋下的公園。這裡的街燈不太亮，而且會閃動，很令人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