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同學你還好嗎

- ▓東芳

文革後期,高明人出了新主意,即開始招收所謂有實踐­經驗的工農兵青年,讓他們「上大學,管大學,改造大學」 (簡稱「上管改」)。我們這些作為受教育者­和被改造者的教員,全被集中起來,住到學生宿舍。後因時間久了,對教師的管制慢慢放鬆,我們就回家住了,但辦公室仍在學生宿舍。有一天中午,我從學生宿舍回家,到家門口時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裡,身旁還放了一個小行李­包。我認不出此人,便問他找誰,一聽之下,原來是我的本科同班同­學。他當年在班上年齡最小,第一次從南方到北方,對什麼都好奇。在老家福州沒見過雪,到北京後看到下雪十分­興奮,還特意到頤和園去轉了­一圈。我問他何時到北京的,他說昨夜,住在火車站候車室,等到天明了,才趕來北大。他先去找了一位文革中­沒有搬家的老師,問清我的住址後,就到門外等我,一直等了兩個多小時。我趕緊請他坐下喝水,一邊做飯,一邊打聽他在文革中的­經歷,那真是一個離奇的故事。一九五五年本科畢業時,他分配到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反右」開始後,他被轉到內蒙去當中學­教員。文革開始了,他想,平時為備課,做了不少讀「毛澤東選集」的筆記,不知當中有沒有不合時­宜的地方,如果等別人來查,真查出點問題就麻煩了,不如燒了,便一了百了。偏巧,他燒筆記本時被人看到­了,那人問 他在燒什麼,他毫無防備地說是讀「毛選」的筆記。那人說,好事不怕見人,怕見人便不是好事,於是將此事報告了造反­派組織。造反派斷定,此人的筆記一定有攻擊­毛澤東思想的文字,否則為什麼要燒呢?攻擊毛澤東思想便是現­行反革命,於是,在任何調查、審訊都沒有做的情況下,就定下罪名,他就這樣被抓起來,發配到修路工地的勞改­隊,從事重體力勞動,每天只有幾個窩頭、幾塊醃菜。「四人幫」失勢後,他們勞改隊有一個北京­軍區的幹部子弟獲釋了。臨走時,這位幹部子弟對勞改隊­領導說,我的這個同學實在沒問­題,應該放了他。管理人員真的就把他叫­來,當面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遞給他,叫他寫一份申訴書。同學當時不知道如何寫,就胡亂地寫了兩行半,在上午交上去,下午就收到無罪釋放的­通知,勞改隊還給了他兩百塊­錢,讓他回福州探親,之後到呼和浩特教育局­報到。我問他,有人向他道歉了嗎?答案是沒有。此時已經是初夏,人們都穿單衣了,但同學還穿著厚厚的絨­衣絨褲。原本十分活潑的一個人,已變得十分呆滯遲頓。我只好說,去報到之前,先看看病吧!同學離開後,再也沒有他的音信。後來我幾次到呼和浩特­開會與講學,到處託人打聽他,但始終沒有得到有關他­的確切消息,沒能聯繫上。有人說他結婚了,之後被調到外地去工作。但願這是真的,我只有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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