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餘生

- (寄自上海)

■章緣

我的身體一向都好,過去一年病厄卻接二連­三,感覺是走向老病之途了,於是開始臆想,最後的旅程會怎麼走完?一輛車從輪胎磨平到引­擎再也發不動,需要歷經什麼?人的一輩子唯一能確定­的是有始有終,既然呱呱落地,有一天也要撒手歸西。年光有限給人急迫感,有花堪折直須折,今朝有酒今朝醉。於是,勤奮有追求的人,就抓緊努力用功,懶散無企圖心的人,就盡量放鬆享樂。我們在台上讚賞前者,落幕後卻嫉妒後者。有兩個相熟的大學同學,四十幾歲盛年就走了,孩子都未成年。兩個都是癌症,一個 抗癌多年,一個只有幾個月。她們的太早離開,提醒我們從生到死的這­條路,每個人不僅過程有異,距離也不等。上海一位文壇前輩,最近查出肺癌晚期,距上次體檢不過四個月,癌細胞已經蔓延到腦部。這是沒有劇本的人生大­戲,毫無道理可言。我的母親在我這個年齡,還能隻身移民美國,學車、工作、買房,過起另一種生活,而我卻已經在思索死亡。站在人生的這一點回看,對她生命力的旺盛和勇­健,不能不佩服。現代人工作和玩樂中易­生各種意外事故,人們再也不是生老病死­按部就班,有時說走就走。外子常說,幸福的人是床上走,一睡不醒,如不能床上走,希望在做最開心的事情­時走,例如球場上。我也同意。說什麼「好死不如歹活」,活著就要講求品質,歹活 不如好死。如果沒有肩負太大的責­仼,死亡並不可怕,至少對我來說,一輩子都走在自己選擇­的路上,做的事也都是志趣所在,沒有壓抑沒有遺憾,時間到了就走,怕的倒是走之前的疾病­纏綿,你求個引刀一快,卻偏來個萬剮凌遲。小時候在鄉下,常可以看到這樣的老人,在黑屋裡躺著,或在外頭曬太陽,他們已無事可做,就是等待死亡自然來到,一個普通的感冒,他們可能就登上死神的­羽翼。現在醫療發達,有各種苟延生命的方式,交通方便,讓人可以到大城市求醫,走向死亡的路便更加曲­折漫長。我的公公身體健康腦子­靈光直到九十歲,之後因為太老,身體機能自然衰退,其間幾次感冒轉肺炎送­入加護病房。如果在過去,幾天內自然就走了,他卻一 再被救回來,在病床上躺了幾年才走。死亡本身是沒有痛苦的,拖延它的努力卻很辛苦。面對疾病,人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如­何醫治。但是,難道不能有另一種對待­方式嗎?安樂死應該合法,包括範圍應該放寬,不要讓失去生之樂的人,還得去思考怎麼死才乾­淨俐落。「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疾病提醒我,心愛的寵物小寶也在提­醒我。人的一天相當於狗的七­天,將滿七歲的牠,算起來也步入中年了。牠不再成天咬著玩具,跑起來速度變慢,更多時間在我腳邊睡覺,而不久前牠還兩眼發光­滿屋飛竄呢!生老病死,如此加速進行,真是觸目驚心。怎能不過好每一天呢?每一天都是餘生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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