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維亞的混血風情
一雙雙手臂；一旁的鐘塔，則如巨人衛士般守護著它們。鐘塔即由昔日清真寺呼喚信徒前來禮拜的喚拜樓改建而成。然而，將近八個世紀的盤據，摩爾人在伊比利亞半島留下太多無法改頭換面的痕跡，一些習俗早已融入生活，成為世代遵循、難以割捨的傳統；某些建築，則是因為太美，美麗得讓異族、異教者也不得不拋棄意識型態，呵護它們永續長存。於是，不涉宗教意識的塞維亞皇宮，迄今紅顏不老，仍以原有的雍容優雅的伊斯蘭姿色，列入世界珍貴遺產。塞維亞城內處處是摩爾遺風，很多甚至建於摩爾人結束統治後。初時，是留在半島上的穆斯林所建，後來，基督徒也不知不覺間將伊斯蘭美學揉入西方建築，成為所謂的穆德哈爾（Mudejar）風格。它在十七世紀一度沒落，十九世紀末在西班牙再度復興，很多西班牙建築師體會到，唯有在西方建築加進伊斯蘭特色，才能讓西班牙的建築呈現有別於歐洲大陸的獨特韻致。
1910年，三十四歲的建築師龔札拉斯（ Anibal Gonzalez, 1876-1929）受聘擔任主管，籌備1929年在塞維亞舉辦的「伊比利亞——美洲博覽會」。他在設計博覽會的中心點西班牙廣場時，以西方新文藝復興建築風格為主，有哥德和巴洛克架勢，但也增添了新穆德哈爾特質，例如一長列的馬蹄形拱門和伊斯蘭花色的瓷磚牆面，造就美輪美奐的視覺精品，成為遊客必到的塞維亞地標之一。日後塞維亞人視他為該城最具代表性的建築師。●塞維亞大教堂、皇宮、西班牙廣場，固然華麗之至，但西班牙風儀綽約的古城多到不勝枚舉，許多也有伊斯蘭建築，不見得比塞維亞差。塞維亞真正讓人目眩神迷的，是這個城市的空氣裡飄散著一股放浪不羈的風情。離開西班牙廣場，我們隨著導遊穿梭在聖十字區的窄巷迷陣裡，據說兩旁高牆內的豪宅，都住著塞維亞的上層名流。突然導遊停 下來，指著一棟奶油黃的樓房說：「這裡是傳說中風流浪子唐璜和修女Dona Ines幽會之地。」牆上掛著一面白底黑字牌子，煞有介事地敘述這段傳奇。據說唐璜和修女豔聞傳出後，等待唐璜垂青的塞維亞女子們，競相打伴成修女上街，一時蔚為滿城時尚。天啊，塞維亞人竟等閒笑看此種風流韻事，渾然不受到幾個拐彎外、那座肅穆莊嚴的塞維亞大教堂震懾。十七世紀初，寫過三、四百齣劇本的修道士莫里納（Tirso de Molina, 579-648）以他的劇本《塞維亞的騙子和石像客人》（ El burladordeSevillayconvidadodepiedra ），讓玩弄女人的「愛情騙子」唐璜從此名噪歐洲。其人其事傳入另一個拉丁民族國度義大利，則被稱為唐喬凡尼。莫札特大受歡迎的經典歌劇《唐喬凡尼》中，這個情場浪子誘惑過不計其數的女性，僅西班牙一地就有一千零三位女子失身於他。有一次侵入某女孩閨房時，失手殺死她聞聲前來救援的父親。老人的鬼魂化為石像，尋到唐喬凡尼的家宴上索命復仇。塞維亞著名的「騙子」何止唐璜一人，而且都蜚聲歌劇界。羅西尼的《塞維亞的理髮師》中，阿瑪維瓦伯爵告訴心儀的女孩羅西娜，他只是一個窮學生，以防羅西娜覬覦他的財富。他在理髮師費加洛策畫的巧計下，將羅西娜從她的監護人巴托羅醫師手中救出，結為連理。全劇由一連串「騙局」組成，但故事並未到此結束，到了莫札特的《費加洛婚禮》，與羅西娜結縭多年的阿瑪維瓦伯爵居然想染指恩人費加洛即將娶進門的未婚妻，於是又勾起一段段既喬裝且耍詐的風流鬧劇。似乎要平衡塞維亞專門出產花心男人的偏見，比才的《卡門》則推出一位西方最有名的花蝴蝶——卡門。她是塞維亞菸廠的一位吉普賽女工，素以嫵媚的外貌、浪蕩的言行，一再誘惑男人們成為裙下臣。玩火的結果，毀滅了來自鄉下的單純士兵荷西，卡門自己最後也死在他的利刃下。人人都說巴黎是浪漫之都，因為它滋生了眾多愛情故事；其實，塞維亞的愛情傳奇絕不少於巴黎，其中呈現的男歡女愛，熾烈奔放更像火燄，絢麗、奪目、張揚、毫無禁忌。但這城到底有宗教的規範，唐璜與卡門最終都為他們的玩弄愛情付出生命代價。比起當今全球無數色情泛濫的大城市，塞維亞浪漫卻乾淨，因為塞維亞人自有道德繩尺，也能夠體諒人性的軟弱，笑看唐璜和卡門的一 筆筆風流爛帳。它的空氣裡，飄散著一股帶著喜劇意味的放浪不羈風情，是否與塞維亞文化中的吉普賽基因有關？ ●吉普賽一直是歐洲各國的社會邊緣人，生活在社會底層。這個承受著負面評價的族群，卻以充滿激情的佛朗明哥征服了西班牙人，儼然成為國舞。佛朗明哥發源自西班牙南部的安達魯西亞區，首府塞維亞以佛朗明哥秀著稱。佛朗明哥結合了舞蹈、歌唱、吉他、服裝四種元素。舞孃踩著高跟鞋快速踢踏，如盛夏驟降的雨點打在地面，手上的響板則如天際滾雷，長裙下襬的層層荷葉邊不斷翻揚，彷彿疾風勁雨掀起的洶湧波濤。男舞者沒有鮮豔的長裙紛飛亂顫，以綿密的擊掌聲代替響板，但男女皆快速踢踏，轉頭、展臂，無不畫出有稜有角的曲線，散發陽剛之美。佛朗明哥舞者的表情、歌者的聲調、吉他的旋律，都流露出幽怨哀傷，傾訴世道淒苦；卻又高亢激昂，帶著不認輸的倔強，向迫人的命運發出高調的違抗和挑戰。也有人說，佛朗明哥舞的創始者是曾受西班牙人宗教欺凌的摩爾遺民。不論是誰，孕育佛朗明哥舞蹈和音樂的民族，把數百年來負荷的苦難，昇華成如此扣人心弦的藝術，怎會不贏得異族西班牙人的接納？另一方面，唯獨居住在西班牙的吉普賽人，才成就出佛朗明哥的豔麗風華，它實是兩個民族不同文化所共同孕育的產物。●遊覽車緩緩駛過塞維亞市區，導遊指著一列米黃色的樓房說：「那是卡門工作過的菸廠，現在是塞維亞大學。」從前我看歌劇《卡門》，總納悶古典的歌劇題材，怎會發生在現代的菸廠？原來這與塞維亞的地理位置有關。十五世紀末哥倫布發現西印度群島，爾後美洲的原料源源不斷橫渡大西洋，自塞維亞的河港進入伊比利亞半島，塞城壟斷進口貨流，因此昌盛一時。1728年開始興建的這座菸廠，就是將美洲運過來的菸葉製成香菸。二千二百年來，腓尼基、羅馬、摩爾、猶太、往返美洲的水手、吉普賽人，不同的人種來來去去，在塞維亞留下無數的文化軌跡，共同塑造了塞維亞明媚萬千的混血風情。雖然十六世紀晚期以降，塞維亞失去貿易壟斷地位而趨向沒落，但它的美麗姿色，迄今仍無比地楚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