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的貓鈴鐺山
「親愛的,你們要在哪一站下船?」掌船奶奶熟練精幹地問我們。皺紋的臉,上了藍色眼影顯得很精神,頭髮抹膠,再大的湖風吹也不怕。我隨口說出一個渡輪站,她滿意地點點頭。上船之後,才知道2015年底的暴雨成災,英國湖區凱西克(Keswick)的環湖渡輪也大受影響。原來環湖一圈有六、七個渡輪站可供乘客上下,現在未受損毀的只剩三個。掌船奶奶將尚在運作的渡輪站名字重複幾次,提醒大家不要誤了登船回家。無妨,我對同伴劉林說。反正我們的遊山玩水計畫是下船後沿湖邊走看風景,走到下一個可以搭船的碼頭,恰好跟貓鈴鐺山的入山口不遠了。潤澄澄的湖水像蜜,渡輪攪起的波拉得好長好長。下了船後,走著走著,水氣山光悠然無限。我不時瞄著手機上的地圖,貌似一切正常。沿岸終於出現了我們要找的渡輪口了。可是走近一看,只餘幾根木頭的支離破碎的碼頭走道,像一支枯朽的斷枝,絕望地伸入湖水中。別說停船了,人走上去也會壓垮吧。我和劉林面面相覷。不可能啊,我們一定是走錯路找錯碼頭了。只恨手機地圖細節不夠,再如何放大也只見一片湖水和一片湖邊。就在此時,迎面一位先生後面跟著一位太太閒閒地向我們走來。我連忙趨上前去問路。先生說了聲且慢,不疾不徐地接過太太從塑膠袋裡拿出來的地圖。又說:「我的放大鏡。」太太笑咪咪地又從塑膠袋裡掏出一個放大鏡。我看著那張顏色素淡的地圖,心想莫非這就是聞名已久、今日終得一見的地形測量局地圖?據說此圖詳細到一棟小屋、一條石椅 都畫出來了,是真的嗎?地圖先生拿著地圖,用放大鏡對來對去地看。我說:「找到我們目前的位置了嗎?」他抬起頭對我說:「別急啊。」劉林扯了扯我的衣袖。地圖太太好脾氣地笑咪咪地看著。「啊哈!我完全精準地知道現在位置了。跟我來!」地圖先生胸有成竹地一揮手,我們三個女生乖乖地就隊跟隨。為了要挽回一點面子,我試著對地圖先生解釋我們一路走來的路線。「你用了地圖嗎?」他問。我把手機遞給他看。他嗤之以鼻。「我不相信科技。」一面走路一面交談中,各種充滿希望的線索也紛紛出現:一個我們經過卻沒轉進去的岔路,一扇釘了號碼小鐵片的木門,然後路邊非常不顯眼的路標,指出了渡輪站的方向。等到真看到了那個結構安好的渡輪站時,我和劉林都一聲歡呼,對地圖先生太太不停致謝。地圖先生又得意又謙虛地說這沒什麼。他還要繼續走上碼頭送我們上船,我說:「不用了,我們要先去爬貓鈴鐺山。」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正色說:「你們不能爬貓鈴鐺山。」我對他解釋,不用担心,雖然我們不是朝氣蓬勃的青年,但是頗有自知之明,不會固執逞強。有水有餅乾有防風雨衣,就算手機地圖不大好用,走走名聲不小、遊客不少的貓鈴鐺,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好不容易和地圖先生太太揮別,我對劉林說,我們走慢點,讓他們把距離拉遠些。不一會兒,又看見夫妻兩人在前方朝我們使勁招手。原來他們駐腳的地方,就是貓鈴 鐺入山口,想幫我們在那個標示牌下拍照留念呢。在湖區作家韋恩萊特的筆下,海拔四百五十一公尺的貓鈴鐺山是老祖母和小寶寶可以一起爬的可親的山。我和同伴年齡居中,為什麼才上了第一個小丘就氣喘無比?藉著喝水的理由,兩人坐在山徑旁石坡亂草中休息一下。沒有樹蔭躲太陽,但是有陣陣的涼風,走出來的汗很快就乾了。本來在我們前面的幾組遊客早已越過小山頭不見蹤影,看看後面接著爬上來的人們,雖然有些也是面露吃力之色,和我們互道哈囉後,仍義無反顧地往山頂直行。我們要繼續嗎?想到地圖先生的警告,想到我自己說的見好就收,突然覺得山下溫柔的湖水特別誘人,湖邊綠絨絨的紫杉和橡樹也似乎在呼喚我們呢。第二天,我們去瞻仰了有五千多年歷史的石圈之後,回到凱西克城裡,正在街頭找餐廳吃晚飯,卻被一位裝束時髦的太太迎面攔住,且很迫切地對我說:「你們爬到山頂了嗎?昨天?」我愣了一下。仔細端詳她的臉。如果把妝粉、腮紅和唇膏都抹掉,再戴上遮陽帽……是的,她就是那位超過我們的遊客之一。「沒有啦,我們很快就轉頭下山了。」我和劉林異口同聲地招認。聽到我們也放棄了登山之路,她如釋重負,一起很開心地叨唸貓鈴鐺山的望之溫然,即之也儼。也許旅遊就是這樣,找路,迷路,再找路,知道何時揮手放下,更珍惜一路上偶爾拾得的風景和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