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破冰之旅

數算起來，我有幸在中美建交後不久，於一九八○年的春天就踏上了返鄉探親之路。因為那時中國還沒有對外開放旅遊，所以我是以鐵道部貴賓的身分回到在山東鄉下的老家。因為中國剛剛結束了文革帶來的十年動亂，百廢待舉，所以無論對離別三十多年的親友，或者接待我的地方單位來說，都還不知道如何接待我這個由美國回來的遊子，所以可以說是一個真正的破冰之旅。那時我在美國鐵路總署擔任科技研發工作，被邀請參加美國的第一個鐵路訪華團。因為當時中美之間剛剛解凍，官方來往的規則還沒有建立，所以我們就以民間鐵路代表團的名義出訪。在我們十個團員裡，除了我和一位交通部的律師之外，都是美國大型民間鐵路公司的高級業務經理。當我們六月二日由日本東京乘巴基斯坦航空公司的飛機到達北京剛剛新建的機場後，就直接由接待人員送到北京飯店。次日拜見了鐵道部部長，討論了參觀的安排細節等。在休息時間裡，我便和接待人員提到我想回山東老家看看，他們答應代為同當地縣政府聯繫。幾天後通知我已經安排好，等我結束鐵路參訪節目後，就可以自己去山東。所以等我們結束了正式在昆明、成都、西安和杭州的參訪，到達上海之後，就告別了 其他要去日本的團員，然後於六月十九日隻身飛到濟南，再轉乘老式的蒸汽機火車去我在益都（青州）的故鄉。在火車上看著路邊飛逝的農田，想起在抗戰勝利後不久，母親就因為產後失調而去世。為了逃避內戰的烽火，父親不得不把才出生不久的妹妹交託給鄰居，帶著才九歲的我沿著鐵路走到青島。本來以為那只是個短暫的別離，所以什麼東西都沒有帶。不料就被氾濫的紅潮趕去了江南，再於一九四九年搭船跨海去了台灣。為了利用這個返國的機會，父親設法同他在益都的老朋友們聯絡，可是沒有得到任何回信。所以只能就他的記憶，畫了一張簡圖，希望我能找到以前住家的地方和親娘的墳場。因此，我這個離開已經三十多年、連山東話都已經忘了的人，在車上初次體會到近鄉情怯的滋味。好在鐵道部的辦事人很周到，讓我到益都車站時就看到縣政府在月台上找我的人。這位和我年紀差不多的邱先生是縣革委會外事主辦人，安排我到一家新的青州飯店先休息一下，然後把我妹妹趙永美和她的養父趙福才介紹給我，並一起參加了縣長的歡迎晚宴。同席的還有當年我們房東的小女兒和她先生。席間談到現今益都的發展近況，包括在我們當年舊居地帶上改建的幾個大型菸廠等。飯後同妹妹和老鄰居們談了一些近況，了解到我那時住的老房子和親娘埋骨的地方，都已經變成工廠用地。因為趙家在解放後的混亂中搬去鄉下，妹妹在幫忙照顧趙家的五 個弟妹之外，失去了自己上學的機會，所以如今只能認得自己的名字而已。次日早上，自己按照父親畫的地圖在城裡走了一圈，小時候常去玩的城牆和南門都已經沒有了。然後由邱先生駕車帶我去鄉下看看趙家和妹妹自己簡陋的農家，也見到她老公和四個小女兒等。最後和她在田裡照了一張相片（上圖） ，再帶了兩張她親手為父親做的山東煎餅，完成了我破冰的返鄉之旅。回來後，把妹妹的相片和她做的煎餅交給了父親。聽了我的報告，看了我的幻燈片和吃了煎餅之後，他開始同妹妹寫信，也不時寄一些錢給她家，但是再也沒有提及自己返鄉探訪的事。父親謝世後，我按照他的遺願，把他的骨灰帶回到他自己出生和長大的安徽老家，埋葬在一個他少年玩伴的堂哥邊上。三十多年來，我們繼續保持聯繫。如今妹妹和我都已經是祖字輩的人了，兩年前回山東時，曾經搭乘他們自己的車子，到他們在城裡的新居拜訪。他們也曾經在今年的清明時分，駕車到安徽為父親上墳，完成了當年返鄉之路的終極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