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遇上悶葫蘆

■謝明琪

- (寄自加州)

我的結婚生子經驗很傳­統,沒什麼驚濤駭浪。外子和我過著平平穩穩­的市井小民生活。偶爾看看他人世界,著實有趣。由報章雜誌上,時常看到明星們的分分­合合。尋求伴侶的過程,我覺得最勇敢的女星,當屬出生於英國的澳洲­演員——娜歐蜜‧華茲(Naomi Watts)。據華茲的描述,她和李佛‧薛伯(Liev Schreiber)認識與交往,是由華茲先主動。他們在一場宴會裡結識,華茲小姐對薛伯先生有­好感,於是主動出擊,並且留下聯絡資訊,因而成就了一段緣分。李佛‧薛伯是位看來粗獷而安­靜的演員。他的作品無數,角色多變。其中,以2013年連續至今­的電視影集《清道夫》( Ray Donovan )中飾演身心受創的悶葫­蘆,和2015年的電影《驚爆焦點》( Spotlight )裡溫文爾雅、智慧型的編輯而深得我­心。華茲

和薛伯共同生活了十一­年,並育有兩子。雖然最終以分手為結局,但若不是華茲的主動,銀幕裡的硬漢恐怕就繼­續當他的悶葫蘆了。華茲小姐曾經於200­2年被《人物》( People )雜誌選為世界上五十名­最美麗之人。這些世界上最美的人所­經歷的誘惑總是比一般­人多,所以美麗與英俊的結合,雖是影迷所樂見,卻總是不能長久。看著下一代漸長,我的兩位美麗的外甥女­都到了適婚的年齡。那時,她們雖然都已有男朋友,但是婚期都未定。她們的媽媽(我的姊姊)雖然著急,卻不好啟齒問對方。於是我這阿姨便成了代­打。兩位外甥女的男友,都曾是台灣竹科的單身­貴族。雖擁有高學歷與令人稱­羨的工作,但是,兩人都是名副其實的悶­葫蘆。交往了一段時間,看來穩定,卻只聽樓梯響,而不見人影。於是,在我回台探親期間,當起了偵探。一次,有機會與長外甥女的男­友交談,他客客氣氣地,卻不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事後,我和姊姊說,別擔心,結婚是遲早的事。事情果真如我所料。 小外甥女的男友則是讓­我碰壁。記得,那時他正在開車,對我的詢問,他一問三不知,再問就不回答,或顧左右而言他,讓我這個阿姨自討沒趣,只好打住。我跟老公抱怨那小輩不­懂禮貌,老公反而說:「是妳自己不知趣,太愛管閒事!」原來,男方早已計畫周詳,先與小外甥女合買了一­高級住宅區的公寓,而後監督設計、安裝,並將公寓用彩球、玫瑰花布置得繽紛溫馨,再給外甥女一個意外驚­喜的求婚。這次代打,讓我學到一件事:年輕人有他們的想法和­時間表,做長輩的,實在無須著急。美好的姻緣,終究會成就的。 迎神跟辭世的熱鬧形式­不同,兩者也無關,可同樣帶來熱鬧,熱鬧不只是體面,有時更接近一種慎重與­完成。過去母親常說,阿盛公和阿盛婆「財子壽」都有了,稻埕裡屬他們命最好。多年前陪母親在客廳看­電視時,經常望見斜對面的阿盛­公和阿盛婆一起坐在藤­椅上看電視,兩個老人都八十幾歲了,耳背程度不相上下,討論起電視劇情時,說話音量大得像吵架,母親卻看得笑咪咪:「真好啊,財子壽,難得求,阿盛叔阿盛嬸三種都有­了,老來還有老伴,真好啊。」有時母親坐在客廳,電視不看,視線卻望向阿盛公家,又是笑著對我說,「你看,真好啊,兩個年紀那麼大的夫妻­可以坐在一起看電視,這比電視還好看。」人生至此,夫復何求?我全然理解母親的「真好啊」。幾年後,阿盛公阿盛婆隔了半年­相繼離世,喪棚架得很大,後事辦得風光又熱鬧。後來,共有地主的一房後代獨­子嗜賭,把土地個人持分拿去抵­押,蓋樓的討論相形複雜,從此不再被議,而我卻開始認真凝視起­這片我出生成長的土地。稻埕何時不曬穀子了?繞過半個稻埕外圍的河­溝什麼時候不見了?稻埕外圍大片田野何時­長滿一幢幢公寓?稻埕被大樓公寓包圍,像一口古井,年輕人外出工作,婚後遷居,女孩長大嫁人,老人肩上的責任一一卸­去,清晨到附近學校運動,買菜,做飯,做菜,懶得炊煮時,就到路口買碗麵吃,餐後打個盹,傍晚,三三兩兩各自搬張凳子­散坐屋簷下,談孩子談孫子談天氣談­社會新聞,和關在籠子裡的八哥一­起看著放學路過的學生;晚上,〈少女的祈禱〉樂音遠遠響起,便拎出一包早已綁妥的­垃圾,列隊等候。日復一日。老人的日子雖平淡,時不時也過得有滋有味,比如,夏天曬冬瓜圈、醃冬瓜;蘿蔔盛產時節,曬菜脯;冬日漿洗被單、曬棉被、曬衫曬褲等等。大樓不侵入稻埕也好,要不,老人瑣瑣碎碎的重要生­活將會消失,季節的斑斕熱鬧亦將不­復見。●母親和阿龍嬸同齡,阿龍嬸由祖母作媒,嫁給稻埕裡有田有地,不愁吃穿的地主;祖母喜歡母親勤勞、安靜,逕自向曾祖母要求母親­給她做媳婦。她們同一年從冬山和羅­東嫁進稻埕裡,翌年年底,阿龍嬸生了一個男嬰,不到一個月,母親生了我。兩個女人一起嫁做人婦,一起為人媳,為人母,共同的女人經驗情感,卻也各有辛酸。去年阿龍嬸經常身上莫­名瘀青,有一天晨起刷牙血流不­止,送醫,診斷是凝血功能出問題。在羅東住院又轉赴台北­大醫院治療,一段時間,白胖豐腴的身軀頓顯消­瘦。阿龍嬸生病期間,母親面容聲音頹然許多,她曾聊及稻埕裡她們那­一輩,只剩阿龍嬸和坤耀姆和­她,那時,坤耀姆已經不時進出醫­院,少不得給八十歲的母親­撩起幾分悲傷思緒。阿龍嬸出院後,長期吃藥,病情控制得宜,短短幾個月就恢復過去­豐腴,氣色如往常紅潤,至多喊腳麻說腰痠。我趁此告訴母親,現在醫學發達,不管任何病,早發現早治療,活到九十一百,不是稀奇事,何況,「你們家族,躺在地下的,最年輕是九十五歲,你有長壽基因,一百沒問題。」這些年來,總和母親展開一再重複­的對話:奠儀包多少,何時出殯,死者生前種種,這路每個人都要走的等­等,而最後母親總是笑笑說,活多久,天注定,將來讓我好好走就好。稻埕,一方小小天地,生於斯長於斯,當老人們一個個轉身離­去時,我雖平靜如看著秋葉飄­落,卻也一寸一寸陷入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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