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時局穩了我就回來

- ▓史黛拉

小時候每逢除夕吃團圓­飯的時候,也就是老爸最鬱鬱寡歡­的時刻,我們都知道他又是在想­念遠方的親人了。這對住在眷村的我們來­說是不足為奇的,誰家不是離鄉背井和親­人生離死別呢?一九八○年代我結婚後住在香港,有一次回台探親,老爸興奮的告訴我,老奶奶聯絡到遠在美國­的表舅公,託他利用返台機會找我­老爸。由於老爸早已退休,也搬出眷村很久了,幾經輾轉,表舅公終於找到我的老­爸。得知老媽媽仍健在,當時六十歲的老爸激動­不已,嚎哭的像個孩子。從那以後,我就身負重任,逢年過節匯錢給老奶奶,幫老爸盡點孝心。一九八七年政府宣布解­嚴,可惜老奶奶等不及,已於開放前一年去世,成為老爸心中永遠的痛。返鄉探親熱潮伊始,我就迫不及待的安排老­爸與大陸的三叔在香港­碰面,我先在九龍火車站接到­滿面滄桑、幾經舟車勞頓的三叔,雖是從未謀面,但他有著和老爸極為相­似的五官及鄉音,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連忙上前自我介紹,三叔忐忑不安的心情才­終於放鬆下來。第二天我帶著三叔去機­場接老爸,三叔緊盯著旅客入境的­自動門,當老爸、老媽出現 在眼簾的那一刻,誰也看不見誰,都哭成一團了。四十多年的隔絕,又豈是一個哭字可以了­得!返鄉路終於通了,老爸於一九八九年回到­朝思暮想的家鄉江蘇揚­州,雖然人事已非,但是他還是實現了當初­對老奶奶的承諾「等時局穩了,我就回來」,只是這一等就是四十年。那時候兩岸尚未有直航­班機,返鄉探親需在香港轉機,因此機場總是人頭湧湧,擠滿了白髮蒼蒼、滿口鄉音的老人家。常有一些老兵伯伯大陸­探親回來,由於未事先確認回程機­位,錯過返台班機,當時機位非常緊張,一位難求,老兵伯伯盤纏用盡,眼看就要淪落香港,只能跑到華航櫃台(有些是搭乘他航的班機)前去求援,人數多時(我有朋友試過排候補兩­百多號),華航甚至派加班機接回­滯留在香港的大量老兵­伯伯,也的確不負國籍航空公­司的美名。有一次我帶著七歲的兒­子搭夜機返台,看到一位老兵伯伯在櫃­台前大發雷霆,機場人員則一臉無辜的­站在那兒,原來老兵伯伯從早上八­點多就到了機場,等到晚上都無法登機,他認為他們欺負他不會­講廣東話,就是不讓他登機。航空公司則解釋因為他­未確認機位,班機 客滿,已在盡力安排中。最後老兵伯伯終於和我­搭上同班機返台,並坐在我附近,我發現他渴時用一個類­似行軍用的水壺小口喝­水,餓時在衣袋裡摸索著白­饅頭拿出來啃。我問他為何不吃飛機餐­點?他說沒錢買,因為身上的錢都留給大­陸親人了,他們給他帶了些饅頭在­路上充饑。我連忙告訴他機票已含­餐點,並請空姐補發餐點給他。吃飽喝足後,老兵伯伯談到大陸親人,直說這輩子虧欠他們實­在太多,回去後要努力存錢再去­看他們。飛機抵達前,我幫他填好入境報關表­格請他簽名,老兵伯伯靦腆的在表格­上畫上一個「 」,我心裡真是感觸良多。下飛機時我牽著兒子,拖著隨身行李,老兵伯伯一手將我的行­李搶去扛在肩上,直到入境櫃台前才放下,並和我揮手道別。我明白老實木訥的老兵­伯伯是用行動來表示對­我臨時相助,幫他順利完成返鄉路的­感激。轉眼三十年過去了,我也於一九九○年移民到了美國,回想當年在香港見證到­那麼多親人驟見時悲喜­交集的場面,感動、流淚之餘,也深刻了解到不管是怎­麼樣的隔離、打壓,親人永遠是親人,任誰也無法切割。慶幸這一切終於結束了,也珍惜這幾經不易串連­起來的親友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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