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近視天生
有一次去賭城拉斯維加斯,雖然在室內,忽然睫毛掉進了眼裡,馬上疼得流淚不止。那時正好靠近一排吃角子老虎機,我便坐下來擦抹。路過的人大概都以為這女子輸了不少錢,暗自垂淚,不斷投來同情的注視⋯⋯
隱形眼鏡還能減緩近視度數增加的速度。費了近一年的時間,我終於擺脫了厚重的黑框眼鏡,適應了隱形眼鏡。整個世界都變了。我有了廣角視野,一百八十度的寬闊!天地不再被縮進小小的眼鏡框裡,睜眼望出去,四周像是無邊無際。仰望天空,環顧四周,一切都十分開闊、迷人。我的鼻梁不疼,眼睛也不再被擠壓成一條縫了。飄著長髮,穿上當時正流行的迷你裙,我開始有了信心,步履堅定,邁向光明的前程。如果說眼睛就是靈魂之窗,我那埋藏在厚重眼鏡後面十多年的眼睛終於有機會坦露出來。亮亮的鏡片又給雙眸增添無限的光彩,熠熠閃耀。眼球不如以往容易轉動,自有一種凝眸而視的意味。和外子初識時,我看了他一眼。許多年後,他說:「妳一直看著我,看得我的腳都軟了。」這或許是因為窗戶已經開啟了,他在我的眼神中看到了什麼。說來也算是意外的收穫吧。隱形眼鏡也有不少始料未及的限制,不論在什麼時間、場合,只要一點異物進了眼睛,必定和隱形眼鏡發生摩擦,立即疼得直掉淚。畢業後,在找工作面談的關鍵時刻,恨不得燒香拜佛,禱告上天,千萬不要出狀況。結果還是躲不過各種糗事。不是對著主考官嚴肅的嘴臉拚命眨眼,就是紅著眼圈。心中叫苦不迭,還要故作鎮靜,他們必定也弄不懂這女生唱的到底是哪一齣。再不然,就 是被新認識的同事們歸類為太做作之流,似乎有意效法林黛
玉。類似的戲碼在我初次見公婆時,又上演了一遍。我和外子結婚、居住都在美國,與香港的公婆只有三周的見面之緣。其中一天由外面返家的途中,特大的沙子進了眼,疼得不能忍受。進門時公婆都坐在客廳,我淚眼婆娑顧不得打招呼,逕直衝進洗手間。雖然隨即出來解釋原因,但是婆婆當時的表情真是畢生難忘。即使是快樂的時光,遇到眼睛不配合,同樣難以消受。有一次去賭城拉斯維加斯,雖然在室內,忽然睫毛掉進了眼裡,馬上疼得流淚不止。那時正好靠近一排吃角子老虎機,我便坐下來擦抹。路過的人大概都以為這女子輸了不少錢,暗自垂淚,不斷投來同情的注視。又一次在公車上,忙著下車沒留意,竟被車上懸掛的扶手環擊中右眼。眼睛雖然不疼,但是鏡片隨即彈出。面前端坐一位男士,但我豈能按住他的頭,尋找那不知落在何處的小鏡片?何況它不僅可能落在他的頭髮上、衣領、襯衫、腿上,甚至腳旁地上都有可能。我只好作罷,氣急敗壞地下了車。當近視度數升高到一千度以上時,以往的隱憂變成現實的困擾。不戴隱形眼鏡的時候視力非常微弱。曾因開刀手術住進醫院,第二天早上看到正對病床的牆上掛著電鐘,但
是看不見指針。向護士 詢問時間,她指一指牆:「鐘就在那兒!」「對,但是我看不見時間。」她的音量拔高了八度:「看不見?」我同時也看不清她的臉,由聲音中推測,她不相信我的話。或許正在翻白眼,認為我存心刁難,給她添麻煩了。進入空巢期之後,外子因病行動不便,我們卻遇到附近野火蔓延威脅住家的情況。好在距離不是太近,還來得及搬些重要物件開車撤離。聽說住在災區的朋友必須半夜逃離,連腳上的拖鞋都來不及換。這令我寢食難安。除了擔心缺乏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之外,又因為眼球的形狀將前端的晶狀體及後端的視網膜伸張過度,而有視網膜剝離之慮。每年眼科檢查,醫生必定再三叮囑:「不能跳動,也不要搬超過二十磅的重物」。年齡漸長,近視仍鍥而不舍地增進之時,白內障也悄然掩至。因為眼睛的晶狀體有如鏡頭,當它開始迷濛、不透明的時候,就會直接影響視力。還好時至今日,對付它的方法不難,以人工晶狀體來取代。同時還可以添加校正視力的功能,好像植入性的隱形眼鏡一般,校正近視、散光和老花眼。當趙醫生發現我的近視高達一千七百度的時候,就算經驗豐富的他,也不免大吃一驚。他說一千個病人之中才可能遇到一個。「妳的人工晶體必須特別訂做,別人用十八或二十號的薄度,許多地方最薄只能做到十號而已,給妳用的是四號,難度極高。」我非常感激這位醫生願意接受像我這樣頗具挑戰性的特殊病人。他接著說:「我舉個例子,比方說姚明進了鞋店,要買二十六號的鞋,而鞋店裡最大的鞋是十八號,怎麼辦?」趙醫生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華人第二代,英語是他的母語,但也會說帶點腔調的中國話。若說異乎尋常人的高也算缺陷的話,姚明把它轉變成優點,在籃球場上大放異彩,為中國人爭光。和別人不同實在也無妨,如何扭轉弱點,發揮成為優勢,化腐朽為神奇才重要。「其他人有選擇校正近視、散光和老花眼的機會,但是妳的度數太深,只能針對近視這一項。」我這千中擇一的病號除了感恩戴德之外,就只能乖乖聽從醫囑,手術前兩星期不戴隱形眼鏡,手術後一個月要按時點眼藥水。嚴格說來,隱形眼鏡並沒有真的隱了形,它只是把鏡片縮小到可以放進眼睛內,實在是接觸型鏡片(Contact lenses),因為它直接吸附在眼角膜的表面。如今利用消除白內障的手術,順便把校正視力的功能添加在換置的人工晶狀體上,這樣就像眼鏡真正隱了形。早上醒來,睜眼不再是蒼茫一片,而能看清周遭環境。人們對與生俱來的天賦向來沒有置啄的餘地,只能歸之為運氣。或許未來人們對遺傳基因有更多的認識時,可以研究出選擇和控制的方法。目前我們只有想方設法免於被現有的限制困住,在可能的範圍內改善生活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