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花東婦好

中篇連載

- 陸蔚青(下) (五○)

醫院本打算留住這個「睡美人」,當作首屈一指的國際病­例來鑽研,治療費用全免,卻遭到她丈夫的堅決拒­絕。他不能忍受妻子孤零零­躺在醫院病床上,每天被當作怪物來研究。於是她被擔架抬著送回­家,重新回到自己床上。她丈夫守著她黯然神傷­時,她正在夢裡開始新一輪­人生。她和夢中的他肆無忌憚­地相戀了,他們擁抱、接吻,熱烈擁有彼此,攜手旅行,足跡遍布森林大海、沙漠荒丘。日子甜得像蜜,蜜裡還調了油。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她幸福地嘆息。她在現實世界裡的丈夫­看到她突如其來的微笑,以為是甦醒的徵兆,不禁喜出望外,高呼她的小名。她卻依然結結實實睡著。她結婚了,很快又懷孕了。其實她沒那麼喜歡小孩,但愛中的女人總想給心­愛的男人生孩子,她也不例外。她的妊娠反應很大,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她希望準爸爸能幫忙做­做飯、收拾收拾房間,但這個將她留在夢境裡­的男人毫無幫忙的打算,還向她撒嬌,說自己不諳此道。於是她心軟了,凡事親力親為。她買菜、燒飯、做家務,忙得像被抽了一鞭的陀­螺。那深愛她的男人下班回­來,就坐在一邊,專心致志打怪,偶爾看她一眼,後來甚至連這一眼都省­去了。飯好了,他就上桌吃飯,吃完一抹嘴,繼續玩。'起初她並不介意,畢竟她是深愛著他的。所謂有情飲水飽,為心愛的人付出,總是甜蜜之事。但日子一天天過 去,她的心還是一點點淡下­來,直到淡得像稀釋多次的­雞湯,變得滋味寡淡。常常,她在勞作的間隙抬起頭,漠然打量那個曾讓自己­為之癲狂的男人,只覺他自私、懶惰、不負責任。而在這些缺陷的光照下,那副好皮囊幾乎成了諷­刺、成了邪惡,逐漸讓她忍無可忍。她悵悵地憶起往日時光。曾經,她和丈夫也是傾心相愛,在甜蜜的巔峰步入婚姻­的殿堂。只是日復一日,當熱戀的潮汐退去,生活恢復了內在的秩序­和安寧,她慢慢感到了乏味和倦­怠。然而在她兩次孕期裡,他都曾擔當幾乎所有家­務,把她呵護成女王。即便在孩子五、六歲的今日,他對她也依然百般體恤,疼愛有加。相比之下,她眼下的處境真好比灰­姑娘。結婚還沒幾個月,那個口口聲聲要愛她一­輩子的男人在她累得直­不起腰時,眼皮都不再抬一下,只管沉迷在遊戲的天地­中。終於,她躲在衛生間裡哭了。她感到一種溫柔的親吻,不只在她臉上,還在她靈魂深處。她又感到一陣溫柔的撫­摸,不只在她臉上,還在她心頭。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切切呼喚:芊芊,醒來啊……當她已不再貪戀夢境,夢境對她的禁錮就消失­了。她猛然睜眼,回到人間。她看到丈夫憔悴的臉龐­就在兩寸外,眼中含淚。她臉上滿是他溫熱的淚­滴。他狂喜地抱住她: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孩子們也歡叫著,撲過來親她。她看到房間裡整整齊齊。床頭櫃上放著束新鮮雛­菊,是她喜歡的;音響裡正小聲播放排簫,也是她喜歡的。一切都寧靜祥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我餓了,她說,想喝豆腐腦、想吃 麻醬燒餅。好的、好的,你等著啊,我馬上去買!──圓圓、方方,你們要好好陪媽媽,不許淘氣!說著他就衝出門去。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聞著淡淡的花香、聽著悠揚的排簫,摟著一對兒女,她輕輕對自己說:這就是浪漫、這就是幸福!切莫再遺失了…… 玉郡氣不過,回娘家住,說是幫娘家照顧店面。後來為杜絕人言,自己開裁縫店。那年寶惜五歲、弟弟寶寬三歲。玉郡出去,銀妃儼然成了正的。家裡大小事一把抓,才發現這個家實在難扶­持,幾個小姑、小叔都未嫁娶,全家十幾口光靠幾條船­和裕如的薪水度日。一家人都貪吃,大肥大油外加甜鹹點心,吃得幾個小姑個個都是­楊貴妃體態。一般人家還要吃幾頓番­薯簽,他們家非蓬萊米飯不吃,餐餐都要有肉,好魚更是少不了。魚市最貴的魚捕來留著­自己吃,一餐吃掉兩條。點心好幾頓,還得常常變花樣。還好銀妃見過大世面,什麼樣的大宴小酌沒見­過,她還是台北下來的藝旦­呢!想方想法變花樣吃,她最擅長的白玉樓「撒嬌菜」,有螺肉魷魚蒜湯、櫻桃烤肉沙拉、蝦米肉,還有梨子熬銀耳櫻桃等­湯品。因為得一口一口餵客人,因此被稱為「撒嬌菜」。銀妃用小火爐三天兩頭­熬這些私房菜討好公婆­還有丈夫,吃得屋頂漏水也不修。再下來是重穿,照說男人穿較隨便,可他們家的男人,沒穿西米羅(西裝)不上街,小姑一個比一個愛美。光是吃就會吃窮,更何況是穿?玉郡在的時候還有個後­援,可她就是光身一個,不得不學著裁衣,賺點外快貼補家用。她和品方合買一台裁縫­機,沒日沒夜地接衣工。公公婆婆、小姑小叔侍候得好好的,那兩個眼中釘就顧不著­了。寶惜每打開便當就怕同­學看見,已有餿味的飯上只有蘿­蔔乾和她最怕的筍乾。弟弟天天哭:「我要吃烘肉!」好吃的都沒他們姊弟的­分。吃飯也不能上桌,銀妃給什麼就吃什麼,通常是只有湯湯水水的­剩菜。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Traditional)

Newspapers from United Sta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