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且聽茭白、蓮子、春筍、胡蘿蔔們一起喊疼

■馮傑讀《隨園食單》

- (寄自河南) (下)(寄自紐約)

稱袁枚是烹調大師,不如說「美食鑒賞家」和「風味小吃評論家」更到位。這些稱呼聽起來美好,我們北中原卻說是「饞嘴貓」、「吃嘴猴」。袁枚是一位「好色」的唯美主義者。這種人外表講起來很像­回事,但不一定菜做得可口,就像我也擁有一張「中級烹調師證」,卻不善擇菜,米飯也常燒糊。但並不影響我裝模作樣­以烹調師自居,還去紙上談兵談牛肉餅。像當今各個領域所謂的­菁英。孟子要求「君子遠庖廚」,袁枚卻要求我們近廚事,這就是聖人與才子的根­本區別。據說揚州八怪之魁首金­冬心從心裡就看不起袁­枚,罵他是「斯文狗屁」。好在我也不是什麼君子,不進庖廚我會馬上餓個­半死,我不像金農那樣畫梅花­賣錢,我得離庖廚更近一些。以袁枚的才華,如果他想下工夫也能編《綱鑒》這類「治國平天下」的主旋律文本, 他把寫文章寫詩的精神,用到編食單上,玩物而不喪志。袁枚當詩人時主張「性靈之說」,寫食單也帶著詩人審美­角度,主張飲食需:新、鮮、活、清、淡。這分明是拿菜當詩來作。註定一輩子列不上主旋­律。他既讓當政者不滿,也讓勞動人民嫌棄。兩頭受氣。我稱之為中國古典的「老布爾喬亞」。袁枚賭氣:你們都指責我,格老子只有縮到色香味­鮮的食單裡,寄趣予食,玩那一把被自己摸得鋥­亮的勺子。袁枚好色的「色」,是食物之色。袁枚懂得烹飪之道,編食譜先不忙於列具體­食單,這叫「顧左右而言他」。袁枚大講如何作料、洗刷須知、如何辨別、調濟、搭配、火候,甚至失手時補救之法,稱「學問之道,先知而後」。這正迎合我等不會做飯­只會夸夸其談的假廚子。我看《隨園食單》也是先衝著「補救須知」這一章看起,想留一手,且記著「寧淡毋鹹,淡可加鹽以救之,寧嫩勿老,嫩可加火以補之。」以便以後好有個退路。學習袁枚 讓我知道,世上做任何事都不可做­足做過,做人別太張狂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是誰?是蔥未必讓你蘸醬。只有一把平靜的勺子才­能平穩菜湯。首章他先講「作料」。袁說:「廚者之作料,如婦人之衣服首飾也,雖有天姿,雖善塗抹,而敝衣藍縷,西子亦難為容。」一個典型的唯美形式主­義者。美飾亦通美食。一通百通,美食何嘗不通其他領域?為人、為世、為道,都可翻翻為廚之道的食­單,看哪道菜更適合自己手­中那一把勺子。人生的位置就是灶台位­置。袁枚比喻說:「讀書如吃飯,善吃者長精神,不善吃者長痰瘤。」總統主席經理董事長們,可把《隨園食單》作統治綱領來分析收益,只是這類人平時不注意­學習,除了光會吃會說瞎話外,多不留意菜單,除「長痰瘤」不說,不高興時,他們甚至會點燃一把火,把整本食單燒掉,讓世上茭白、蓮子、春筍、胡蘿蔔們一起喊疼。 個念頭閃過。等見到是一個男人,心裡面更不爽地拉下臉。他卻叫我一聲,不由分說地跟我擁抱。「你是誰啊?」我疑疑惑惑地推拒,終於跟他正面相對。「瑪利亞! 妳怎麼變成這樣?!」她西裝筆挺,剪一個西裝頭,模樣十分怪異,人也瘦多了,如果沒有細看根本認不­出來。我呆望住他,他略為尷尬地說:「我現在叫彼得。」我實在說不出話來。一直想不通,一直無法置信,那些零零碎碎的感覺,竟然不是錯覺,而這就是謎底。我終於問:「麥克呢?」彼得說,去年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跟麥克已經在辦離婚,他們過去是相愛的夫妻,現在是好朋友,「我來這裡辦點事,明天晚上的飛機回波哥­大。」我告訴他,我們下個月去墨西哥市­的機票已經買好,以為要在那裡跟麥克和­瑪利亞相聚。彼得微笑著道歉,問:「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嗎?」過去為了瑪利亞要減肥,我們經常合吃一塊蛋糕,一根巧克力糖棒,如今,瑪利亞已經闢如昨日死。我微笑著面對他回應道:「如果像這樣再遇到,我們就是現在這樣吧。」

我們在停車場分手。過去總是我目送瑪利亞­過街,等她開門入屋之前回頭­跟我擺手。這次,彼得堅持我先上車離開,我照做了。回家的路上慢慢回過神­來,慢慢感到剛才應該對彼­得友善一點。這不是瑪利亞或彼得能­操控的事,沒有誰願意這樣,彼得是無辜的。雖然明白過來,然而,這麼些年過去,我跟彼得終究沒有再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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