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塗果醬

■張系國

《敦克爾克大撤退》（ Dunkirk ）是近來最好看的一部電影。別的都不去說它，我最感興趣的一幕是英軍終於登上接他們回英國的軍艦，軍艦上特別準備了點心讓他們充飢。吃什麼呢？對吃一向最有興趣的我，早就張大眼睛等著瞧。起先看不清楚，只看到紅紅的一塊，那名士兵又跑來跑去不肯乖乖坐定，可讓我急壞了。後來終於看清楚了，原來是麵包塗果醬。這是第一次在電影裡看到英國人吃麵包塗果醬。尤其給從敦克爾克逃出來又冷又餓的英軍吃，非常之有道理。那名士兵大口大口咬下去，幾口就吃完，不餓了也不冷了，就等著軍艦吃魚雷，真讓觀眾羨慕不已。所以大家都說《敦克爾克大撤退》這部電影拍得好，為什麼？因為它真實。我早餐也喜歡吃麵包塗果醬。不僅果醬，最好還有花生醬，每天早上吃都吃不膩。但是我看電影一直有個疑問：英國人、美國人都是吃麵包長大的，為什麼電影裡面很少看到英國人、美國人早餐吃麵包塗果醬？也許要分開來討論比較清楚。美式早餐實在太豐盛，又是醃肉又是香腸，還有各種炒蛋煎蛋煮蛋起士蛋餅，更不要提煎餅貝果水果柳橙汁，可吃的東西太多，所以難得看到電影裡的男主角或女主角，能夠安安靜靜喝杯咖啡、吃片麵包塗果醬。至於英國人，原因恐怕又不相同。在過去冷戰的歲月裡，間諜電影最為流行。那時最紅的作家是雷加萊，最紅的電影是《柏林諜影》（ TheSpyWhoCameinfrom theCold ）、最紅的小生是李察波頓。這些間諜電影拍的大都是英國的軍情局MI5和蘇聯格別烏或是別的什麼烏鬥智鬥力鬥色的故事。李察波頓不像川普那麼難看死笨，英俊瀟灑又帶點哀愁，所以間諜電影人人愛看。這些間諜電影裡倒往往都有用早餐的一幕。典型的情節是主角快要被派往柏林，他自己還不知道被人設計去送死，先得晉見主管。那主管是軍情局的小頭目（或大頭目），正在用早餐，吃什麼呢？幾乎千篇一律是烤麵包塗牛油。為什麼是烤麵包塗牛油而不是塗果醬？麵包塗果醬不是好吃得多？這就是間諜電影之所以為間諜電影，間諜之所以為間諜了。我的詮釋，天下所有間諜電影的導演都有共識，間諜頭目一定不可以吃得太好﹗拿起一片烤得焦黃的麵包慢慢塗牛油送入嘴裡，最能表現他冷酷無情的一面，更不用說他還是狡詐的英國人。即使是這樣，看多了間諜電影還是會著迷入戲的。所以我最先學吃西式早餐也是麵包塗牛油。如果有一杯黑咖啡、兩片烤麵包塗牛油，自己可以覺得很有點氣氛，很像個酷酷的間諜，好吃不好吃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久了就不行。四十歲以後我終於明白烤麵包塗牛油太笨，為什麼不塗豆腐乳？好吃太多了﹗既然是中國人，我的早餐應該是烤麵包塗豆腐乳，而且一定要黃日香的麻油辣豆腐乳。或問，為什麼不改為蒸小饅頭塗豆腐乳？當然也行，但不如蒸小饅頭塗牛油，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但是蒸小饅頭塗牛油不能配咖啡，烤麵包塗豆腐乳可以配咖啡。五十歲以後我越來越愛吃甜食，不，應該說鹹甜都愛。所以早餐先是一塊烤麵包塗豆腐乳，然後一塊麵包塗果醬加花生醬，先鹹後甜。當然，你也可以先甜後鹹，這是你的自由。六十歲以後糖尿病更加嚴重，醫生說我既不宜吃得太鹹也不宜吃得太甜，所以麵包塗豆腐乳、麵包塗果醬都沒有了。現在早餐是一杯黑咖啡。麵包塗豆腐乳、麵包塗果醬，都有如鄧麗君唱的：「啊……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