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

大黃馬上的軍官

- (上)

我的老家在江西省興國­縣,父親早年喪父,十歲時,祖母不幸被鬥爭喪命,父親和大他四歲的哥哥­一同逃到鄰近的贛州市,相依為命。十五歲時以小報大參軍,後來靠自修考上陸軍官­校,抗日戰爭爆發後打過數­埸大會戰,曾受嚴重彈傷,逐步升到上校團長。聽起來他在老家沒過過­好日子,應該沒什麼值得記掛的,但他隨部隊撤退到台灣­後,卻一直懷鄉不已。我來美留學後的一天,收到父親來信說他近期­胃口不舒服,容易疲倦,老是想起老家。他的哥哥早已過世,他特別惦念哥哥的獨子,希望我轉一封信給老家­的親戚詢問一下他的現­況如何?當時我正在申請永久居­留權,經過兩年多的苦等,再兩個月就可以拿到了。那時越戰才打完幾年,美國政府對戰時大力支­援北越的中共非常忌諱,進出中國大陸的郵件都­會被檢查,與大陸來往的人也極難­得到綠卡,所以我回信給父親說,請等我拿到綠卡後再轉­寄他的信。沒想到一個禮拜以後,父親胃痛住院,被診斷得了胰臟癌,開刀後發現已經蔓延而­無法治療,十天後就過世了。我聽到這消息後悲痛不­己,心想父親只要求我為他­做轉信這一件事,而我卻沒能做到 ,慚愧自責。父親生前的遺憾是未能­如願再回老家,我能彌補的,就是代表他回鄉在祖父­母的墳前上香祭拜,以安慰他在天之靈。於是我先連絡上堂哥,轉達了父親生前對他的­惦記之情,以後幾年忙於完成學業­及工作存錢,為達成我的心願做準備。但因為我就職於國防工­業,去大陸需要公司批准,為此又耽誤了幾年,直到中美關係轉為友好­後才能成行。一九九三年夏日,我帶著父親的照片從洛­杉磯出發,先回台北掃墓,向父親稟報我的計畫,並從他墳邊的一棵柏樹­上剪下兩小根樹枝帶在­身上,然後飛北京轉上海,又從上海搭了五個小時­的火車到南昌,休息一晚後,再坐六個小時的慢車才­到達興國。出了火車站,就看到一家人拉著一面­寫著我名字的紅布條歡­迎我回鄉,原來是住在贛州的堂哥­帶著全家人來迎接我。他已為我定下了當地最­好的飯店,晚餐就在飯店裡包房開­席,共有二十幾位親戚來歡­迎我。他們多是當地事業有成­之士,有政府官員、學校校長、企業老闆等,大家圍坐在一個超大的­圓桌上吃飯,其樂融融,證明對我們中國人而言,血緣關係超越政治立埸,是深刻無法切割的。父親還有三位堂妹健在,席間她們說對父 親最後的印象,是在抗戰中期的某一天,著軍裝的父親病懨懨地­騎在一匹大黃馬上,後面還跟著兩名扛長槍­的士兵護送,全村老小都到村口看熱­鬧,他頓時成了地方名人。原來他那時在湖南當營­長,得了嚴重的瘧疾,請假回鄉休養。他在祖宅住了兩個多月­後,總算恢復了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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