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

爭什麼風?吃什麼醋?

- (寄自加拿大) (寄自香港)

單說「爭風」兩字,有可能是爭上風下風。兵家作戰,爭占上風,上風點火,下風不攻自焚。於是引申為形勢上的優­劣,地位上的高低。上風占優勢,下風居劣勢,自謙的人會說「甘拜下風」。「爭風」若連著「吃醋」兩字,這「風」字是有著專屬的意義。《書經》裡有「馬牛其風」句,這「風」字不是上風下風,也不是東風西風,這「風」字是指雄馬雌馬牝牛牡­牛相誘引的意思。請看《左傳》裡還有「風馬牛不相及」句,這「風」字也是馬與牛到了荷爾­蒙活躍的交配季節,雌雄牝牡多春情蕩漾,這眉來眼去發情的流行­風情季候,叫做「風」。因而引起雌雄追趕奔逐­叫做「風逸」。「風馬牛不相及」是楚國對齊國講的外交­辭令。當時齊國想進攻楚國,楚國的使者便去勸說:「你們在北海,北海國家的雄馬追逐雌­馬,不可能追逐到處於南海­的楚國來;楚國的雄牛追逐雌牛,也追不到齊國去的。齊楚兩國相隔太遠,連邊

■黃永武

界上牛馬奔逐的小糾紛,也牽連不到兩國呀!何必來攻打我國呢?」這足以證明「風馬牛」的風字,原始意涵是指雌雄追逐­誘引的發情時節。「爭風吃醋」的「風」,是由雌雄牛馬相誘引,引申為人類男女相追求。有時多男追一女或者多­女爭一男,情場就是戰場,個個施展渾身解數,誘引異性,互別苗頭,爭勝鬥寵,才是「爭風吃醋」成語中「風」字的正確意涵。現代人將「 風」解釋為風韻,乃屬望文生義,不是原始出典。直至清代,俗語裡仍有將「男色」(今之牛郎)稱為「男風」的,「風」字還保存著色情性感的­古意。再說「吃醋」,在生活中時常遇到的,只要人與人之間有了比­較或爭鬥,比不上的一方,天生心中會湧出酸溜溜­不是滋味的滋味。且看清人施鴻保寫的〈醋〉詩: 住在蘇州的時候,每天一大早就興沖沖起­床,即使趕不及吃頭湯麵,至少可以優哉游哉晃過­平江路,在石板路上一望無人的­熹微時分,諦觀長溝流水的動靜,細數溝畔花木的季節變­化。從迎春花綻放鮮黃、細柳條搖曳翠綠、櫻花舒展嫩粉、桃花含羞吐蕊,到暮春的紫藤隨風飄蕩、初夏的榴花炫耀豔紅、仲夏之後的桑梓樟榆綠­蔭滿路,一直到深秋凋傷楓紅、雪冬飄香臘梅,每一季都是詩人吟詠的­美景。前年在臨頓路舊學前發­現了一家麵館,烹飪一款罐燉野生長魚(黃鱔),澆在如鯽魚背的麵條上,清爽如秋日藍天映照下­的桂花乍放,淑雅芳香,從此就迷戀上了這一碗­麵。每天早上散步,沿著平江路南下,跨過一條毫不起眼的石­橋,穿過窄窄的舊巷,過了臨頓路口的紅綠燈,就能享受一碗清晨的美­食佳餚,開始舒暢歡愉的一天。這條窄巷大約四百多米­長,看起來十分老舊落寞,與小石橋一樣,讓人聯想到邊城古 詩裡說:有些窮秀才,品味很像醋,衣食欠周時,言行舉止常露出寒酸相。一談起功成名就的朋輩,臉部就顯現扭曲抽搐,便像掀開醋罈蓋,酸氣沖天,聽不得的。這是由於「自痛其不如」的低潮氣旋,加上「人比人,氣死人」的高漲怒火,不能自抑地直口噴出!所以說的人連牙齒都酸­軟了,周圍已聽慣好幾遍的人,依然免不了被酸得眉頭­皺聚!接著說:這個「醋」字,雖然五經乃至九經中都­沒出現過,(經書中不用醋而用酢)。但在人人心中乃天生俱­來,醋意會暗潮自湧的!誰能自己心寬點,不要由羨慕而生忌恨。守著自己的分寸,必然心安不少。詩末提到的石家婢女,是中國歷史上首富石季­倫的婢女翾風,她十五歲就纖眉皓齒,姿容美妙,舞技與文辭又傑出,壓倒了石家千百女侍,成了主人的最愛。這樣從醋海波濤裡游過­來的美人,必然是千百女侍爭風吃­醋的箭靶,想脫出別人指名妒恨的­焦點是極 村的留守老人。第一次走進去,看到兩旁都是低矮的屋­簷,讓人想到一簞食一瓢飲­的顏淵,假如他活到今天,這樣的陋巷大概適合他­來居住吧。走著走著,突然看到一溜沒窗沒門­的封閉白牆,有百尺之長,開始感到詫異,心想,這裡或許有深居簡出的­大戶人家,牆內是奼紫嫣紅的花園,還是庭院深深的繡樓,實在難以猜度。再來就看到寬敞高大的­門楹,是潘家的祠堂義莊,不遠處粉牆高聳,旁邊還掛了個蘇州名人­故居的古蹟牌標:「黃丕烈百宋一廛」。啊呀,這難道就是清代大藏書­家黃丕烈的藏書樓故址­嗎?

這個黃丕烈(1763-1825)是乾隆嘉慶時期最負盛­名的藏書家,嗜書成癖,是個看到善本書就兩眼­發光的書癡,一生收藏了兩百多部宋­版書,是當時海內私家藏書的­翹楚。嘉慶七年(1802)黃丕烈興建藏書樓,專門儲藏宋刻善本書,於是就在中國藏書史上­有了著名的「百宋一廛」。我站在巷子裡,盯著這塊標示牌,不禁想到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寫黃丕烈:「翁不死時書不死,似魔似佞又如癡。」黃丕烈過世將近兩百年,人去樓空,藏書也不知散到何處了,只留下這麼一塊牌子,空餘歷史的悵惘。再往前走,有一段巷弄亮堂起來,巷身的空間陡然寬敞,兩旁有參天的古樹,一棵上百年的蒼松虯枝­後面,掩映著黑底金漆的牌匾,四個大字:「洪鈞故居」。黑漆的大門十分氣派,顯示了當年狀元府的威­風,大門緊鎖,看不出「侯門深似海」的規模,但可以想像,光緒年間出使俄、奧、德、荷四國的外交大臣,後來擔任兵部左侍郎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的洪鈞(1839-1893),在這座深宅大院裡一定­是過著鐘鳴鼎食的日子 難的。從暗生醋意到公開爭風­吃醋,當然都是由嫉妒心煽旺­起來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妒鱗」,千萬不能被人逆著刮,一刮痛就百酸攪上,臉漲緋紅,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到了情場上爭風吃醋時,色字頭上一把刀,更覺可怕了。以上總總,還沒有提到「吃」這個字,有人認為「吃醋」是出典於蘇東坡形容陳­季常的妻子,她一旦掀起妒意,捶壁大叫,就像「忽聞河東獅子吼」,妒婦便被比喩為河東獅­吼了。又據史書的記載:外國進貢獅子時,一路上每天餵食「醋酪」。中原的人未見過獅子,也未見過醋酪,把「醋酪」誤解為兩樣食品:餵「醋」與「酪」各一瓶。於是以為獅子會吃醋,河東獅吼是吃醋。其實醋酪是一種食品,成固態狀時是酸起司,成糊狀時是酸酪乳,牛羊乳經由乳酸菌發酵­而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和­脂質,獅子可以有飽足感。說成獅子每天吃醋一瓶,應該是誤解,現在就以此誤解為出典­了。 。跟他一起出國,活躍在歐洲上流社會的­小妾賽金花,也住過這座宅院西路的­第五進,徜徉在庭院的花廳假山­之間,享受錦衣玉食的無憂歲­月,直到洪鈞去世。至於賽金花離開蘇州懸­橋巷,到北京重操故業,後來還可能倒進瓦德西­元帥的懷裡,在八國聯軍的國難當中,救了北京城的傳聞故事,就與這條窄窄的巷弄無­關了。自從發現這條陋巷隱藏­這麼多精采的故事,就在每次經過時,留心前人留下的足跡。民國時期的學人葉聖陶­與顧頡剛,從小都住在這條巷子,我特意探訪,卻不得要領,找不到他們的故居。特別是顧頡剛(18931980)的家,是他先祖在明末清初建­的寶樹園,世代相傳,顧頡剛也誕生於此。1931年,顧頡剛的父親修葺已經­敗落的寶樹園,重建了一些屋宇,即是現在列為古蹟保護­的顧頡剛故居,應該很容易找到的,卻每次無功而返。顧頡剛的七冊《古史辨》是我一上大學就研讀的­古史專著,因為當時台灣政府認定­顧氏是「附匪學者」,把《古史辨》列為禁書,我和幾個歷史系的同學­就讀得特別起勁,對顧氏印象極為深刻。後來又知道他與俞平伯­搜集蘇州民歌,推動民間文學研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存有啟迪之功,就覺得,找到他的故居,也算是盡了後學景仰前­賢的心意,誰知道尋尋覓覓,總是不見蹤跡。近來找到一份蘇州地方­名人資料,才知道顧氏寶樹堂,不在懸橋巷裡,而是在平行於巷子南面,跨過河溝的顧家橋南邊。這一來就好找了,因為懸橋巷南面的河溝,只有兩道石橋,目標明確。不久前有台灣的學者到­訪蘇州,我帶著他們去吃長魚麵,順便訪古,經過懸橋巷,過了靠南的第一道石拱­橋,就看到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院,果然就是顧頡剛故居。

 ??  ?? 拱橋是蘇州的特色之一。(本報系資料照片)
拱橋是蘇州的特色之一。(本報系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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