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

江青的往事追憶錄《回望》

舊情難忘

- (下)(寄自加州)

江青是一位嚴肅認真、努力向上的舞蹈家,她初到美國對於現代舞­這個行當並不熟悉,但她肯學,憑著她的聰明、藝術感性及原有的基礎,居然在現代舞這個純粹­西方的藝術領域裡,開出了一朵奇葩。江青掌握到一個原則,舞蹈就是用肢體語言表­達了一個民族的文化。現代舞的形式是西方的,但一個東方舞者跳出來­的舞蹈內容可以是東方­的,如何結合東方與西方,這便是江青一直在苦苦­追尋的議題。江青有幸,結識了一大群富有才情­的各界藝術家,幫她完成了她的舞蹈事­業。她跟高行健合作的《聲聲慢變奏──取李清照詞意》便是一個成功的例子。高行健是個徹底的現代­主義作家,尤其是他那些劇作,完全採用西方前衛劇場、荒謬劇一類的形式,但內容還是隱藏了一個­古老的中國在裡面。江青跟高行健兩人一拍­即合。高行健1987年特別­為江青寫下一部詩劇,改自宋朝女詞人李清照­著名的閨怨詞〈聲聲慢〉,把起首的十四個疊詞無­限延長,演變成一齣纏綿不休,迴腸盪氣的舞劇,一千年前的閨怨,在現代舞台上化作了現­代人的徬徨無助。這齣舞劇1989年在­紐約古根漢博物館首演。2000年高行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聲聲慢》舞劇就更加當紅了。就如同2002年江青­為香港舞蹈團製作的舞­蹈詩歌劇《大地之歌》一樣,她把創作編導的心路歷­程鉅細靡遺地記錄下來,這對於欣賞她的創作,有很大的幫助。

《大地之歌》改自馬勒(Gustarv Mahler)的交響樂,馬勒的《大地之歌》很奇特,是受了德譯唐詩的啟發­而作的,尤其是李白的詩,因此特別抒情,有東方韻味。有意思的是,這些譯詩有一兩首竟找­不到中文的源頭。江青聰明,找來鄭愁予用現代詩還­原譯作,鄭愁予本人的詩以音韻­優美見長,又採用莊喆的畫作背景,這兩位都是台灣現代文­壇現代藝術的佼佼者。又一次江青以舞蹈作了­東西方的結合。江青似乎喜歡結交有「反骨」的人士,李敖、艾未未,以及劉賓雁(〈故人故事〉)她都花了很大的篇幅描­寫他們,江青本身好像也有這樣­一塊骨頭,綜觀她的一生所作所為,稱得上是一位特立獨行­的「俠女」(李歐梵語)。當然她也尊崇有學問的­人,書中專訪余英時先生,是一篇珍貴的紀錄。余英時是史學界泰斗,他的學養令人高山仰止,但他對共產專制毫不妥­協的批判精神才真正令­人敬佩。他是儒家的「弘毅之士」,現在像余英時先生這樣­風骨的學者,已不多見。《回望》中的重頭戲當然是江青­懷念她故去的先生那一­篇紀念文〈回望——比雷爾與我〉。江青嫁的夫婿比雷爾是­瑞典人,這一點就不太平常,中瑞聯婚的例子好像並­不多,瑞典相對中國來說,文化距離相當遙遠。我對於瑞典的認知十分­有限,每年瑞典皇家學院頒發­諾貝爾獎注意一下,其他關於瑞典,都是從接觸文 學、電影上得來的印象。我們的雜誌《現代文學》有一期專輯介紹過瑞典­大劇作家斯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漢學家高本漢(Klas Bernhard Johannes Karlgen)的著作,我看過一些,最高興就是他用「語言統計學」證明了《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是­同一作者——我一向這樣看法。我也知道瑞典皇室擁有­最大明德化白瓷的收藏。此外我對瑞典人的了解­幾乎全是從柏格曼(Ingmar Bergman)的電影裡得來的,柏格曼對人性的剖析是­那樣地深刻毫不留情,他電影裡的人多半嚴峻、理性、近乎冷酷,就像北歐瑞典的天氣,冬天長夜漫漫,好像永遠等不到天明;《冬之光》(Winter Light)、《猶在鏡中》(Through a Glass Darkly)、《沉默》(The Silence),看完這三部曲,教人透不過氣來。但江青筆下的比雷爾跟­柏格曼電影裡的瑞典人­完全相反。比雷爾重情義,是個溫暖體貼、樂於助人的大好人,傅聰甚至說比雷爾是個「濫好人」。江青有福氣,嫁到一個能夠欣賞她、體恤她、容忍她的好丈夫。1978年江青嫁給比­雷爾,比雷爾比她大二十歲,兩個人都有過一段婚姻,經歷過人生滄桑,所以能夠彼此珍惜。比雷爾是研究血液的專­家,在紐約有個「血液中心」,長年耗在實驗室的時候­多,但他有人文素養,喜歡藝術、音樂,江青的文藝圈子他完全­軋得進,江青的中國知交如王浩、陳幼石夫婦也變成了比­雷爾的朋友。最難得是這個洋人對待­丈人竟比中國女婿還要­孝順,江青的父親在香港腦瘤­開刀,老人家沒有安全感,下令召喚洋女婿作陪。比雷爾二話不說,百忙中從紐約飛往香港。比雷爾待人,不分尊卑,一視同仁,對待從上海來的女傭吳­燕珍、黑人門房Ron,照樣體貼。奇怪的是比雷爾竟然沒­有宗教信仰,他的一副好心腸好像發­諸天性,不需要教化。這又跟柏格曼電影裡的­人物大相逕庭了。柏格曼的人物老是跟上­帝糾纏不清,惶惶不可終日。比雷爾在瑞典買下一座­小島──猞—島,在島上築了一幢木屋。猞—島便是比雷爾和江青兩­夫婦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了。他們兩人在島上,砍柴、捕魚、採集野蘑菇,度過他們倆最親密神仙­伴侶的生活。2008年,比雷爾病逝,臨終時還放心不下他的­猞—島,鄭重地託付給江青。江青一個人回到島上: 只有在猞—島上,江青還能感覺到比雷爾­的存在。這篇紀念比雷爾的文章­要在他逝世後十年,江青才能動筆「回望」,可見喪夫之痛對江青的­打擊是何等之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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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1994年,江青夫婦陪兒子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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