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羅門島的天堂：伊比珊瑚島
在我去過的地方之中，我最喜愛的是索羅門群島（Solomon Islands）西部，一個偏遠的伊比珊瑚島（Uepi）。在那兒的一周，我存在於無我無欲的天堂，空靈無塵，整個人完全溶化在周遭的熱帶雨林和平靜透明的海洋裡；連做起夢來，也化為翱翔在柔軟天空的鳥，或是漂游在珊瑚礁裡的魚。好像地心引力已經失去了作用，可以任我浮騰，好似這是唯一的世界，此外的萬物都只是縹緲的幻相；而存在的本質只是去聽、去聞、去看、去摸索、去感受，讓萬象進入我的心靈深處。要到這個天堂可不容易。我們結伴旅遊世界的「四人幫」，從澳洲飛到斐濟（Fiji ），玩了幾天之後，坐飛機經萬那杜（ Vanuatu）這不見經傳的小國，然後才到索羅門群島的首都荷尼阿拉（Honiara）。一下飛機，發現首都正在打內戰，炮火就在耳邊轟動。當地朋友說沒關係，內戰在該國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街頭有抱著卡賓槍蹲在地上談天說笑的兵士，給我們這些旅客增加不少信心。果然，我們在首都附近到處觀光，玩得盡興，連想要的貝殼錢也找到了，沒有受到內戰任何影響。然後，我們就坐迷你小飛機往西部飛去。索羅門群島處於熱帶的南太平洋，從飛機上看下去，只見島嶼點點浮沉在蔚藍的海洋，好像誰用錘子把整塊如瓷器的陸地打成碎片。如果不是二次世界大戰一場美日膠著的瓜達康納爾島戰役（Battle of Guadalcanal） ，大概沒人會知道這個群島。瓜達康納爾島是同盟國軍隊反攻日本的第一個主要戰場，盟軍在此的最後勝利扭轉了太平洋戰局，重挫了日本海軍。索羅門群島成為盟軍繼續往太平洋北進的基地，開始所謂「隔島跳行」，直指日本心臟。這個島國還存留不少在飛機和大炮的殘骸，我們在雨林中不時看到鏽蝕的兵器和坦克車，像是戰爭所留下的傷疤；海裡也有沉沒的軍艦，聚集了珊瑚礁，成了海生動物繁殖和躲藏之所。本地的民族屬於美拉尼西亞（ Melanesia），在遠古時代由非洲東部遷出，沿南太平洋經印尼一帶的群島而來，與澳洲的原住民血緣相連。住在偏遠島嶼的原住民，隱藏在濃密的雨林之中，過著跟石器時代差不多的生活，是全世界唯一仍然使用貝殼錢的民族。據說不久以前他們還是食人族，稱外地人為「長豬」，因為烤人的地洞必須比烤豬的地洞要挖得深一些。當然，現在的旅客活著的比烤著的更值錢，我們因此高枕無憂。
我們降落在塞格爾（Seghe）機場，我敢說這一定是世界上最迷你的機場了，跑道只有十米長，一不小心飛機就會掉進海裡。機場有個小木屋，僅容兩個收票取行李的員工，就在海邊。這倒也方便，我們一拿到行李就已上了海邊的汽艇，在平靜無波的浩瀚大 海急駛四十五分鐘，才到達目的地。伊比珊瑚島挺立在世上最大的珊瑚礁邊緣，面積只有2.5公里長六百米寬，渺小得在地圖上找不到蹤影。全島為熱帶雨林覆蓋，四周被彩色繽紛的珊瑚礁包圍，沿島有一圈慵懶搖曳的椰子樹，依偎著白色珊瑚沙灘。島嶼和附近的水域禁止捕魚採珊瑚，整島是招待旅客的生態旅居。因為這一帶停留在原始的狀態，生態保持良好，海洋生物繁多，海水純淨透明，是潛水和浮潛者理想的天堂。
我在貝里斯（Belize）開始學習浮潛，從此發了瘋，只要是以浮潛著名的海邊，我都要去嘗試；比如澳洲的大堡礁、斐濟島、夏威夷群島、大溪地群島，以及墨西哥的東南西三邊海岸，中美洲的巴拿馬和哥斯大黎加，還有加勒比海的一些小島。然而沒有哪兒的海洋生物比這兒更繁多，也沒有哪個地方的水比這兒更純淨透明，可讓陽光直射到白色海底，把珊瑚和海生動植物的形象和色彩清晰地顯現出來。從停船的台階走上來，就到了有棕櫚屋頂、開敞無牆的簡樸起居室，我們每天在這兒享用晚餐與其他旅客聊天。到這兒來的都是澳洲的潛水行家，他們一致公認這兒是潛水的天堂。他們說這個小島被珊瑚礁環繞，西面的珊瑚礁外緣是往深海垂直下降的深淵，水質極為清澈，潛水可見到鯊魚、石斑魚、 金槍魚和旗魚等等的大魚；在珊瑚礁內浮潛，則可看到種類極多又美麗多彩的熱帶魚和珊瑚礁。我們四人當下立馬決定只在珊瑚礁內浮潛，不去與大鯊魚碰面。每對夫婦都有一棟海邊獨立木屋，具有簡單的洗浴設備和面海的陽台；早餐和中餐由專人送到陽台來，藤條編的盤子上有新鮮可口的海鮮、熱帶蔬果和濃郁的咖啡，還總不忘一瓶熱帶鮮花。從我們小屋走向起居室的小徑，兩邊插著枝幹作為路標，結果扶桑花從枝幹萌發出來，長得枝葉茂密，開滿紅色的大花。再左右顧盼，發現整個島嶼鳥語花香，陽光如絲如綢從樹木的空隙灑下，綠色的樹葉如影子在我們身邊搖晃，海風習習吹來，好一個熱帶樂園。每天早上和下午，我們結伴下海游泳或浮潛。這裡海洋生物太繁盛，就在停船的台階旁邊，長期住著三隻巨型海蛤，牠們顯然不會移動，已在此地過了上百年歲月；兩瓣貝殼微微張開，露出豔麗的紫色嘴唇，上面有不斷搖動的細毛，把水中的微生物趕進嘴裡。旁邊游著幾條罕見的獅子魚（Scorpion fish），長長的紅色背鰭在水裡懶洋洋地搖動，雖然有毒，看來卻毫無侵略之意，我們也樂於在近距離細細觀賞。有一群藍色和紅色的小魚圍在我們身邊不動，啄食我們腿上的汗毛。如果你用手去摸觸，牠們一閃而避，火速地游到另一邊，然而不久又回到你的身邊再來逗弄你。我們配備齊全地進入環島的珊瑚礁，果然，珊瑚礁的邊緣是垂直下降的深海，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緩慢移動的大白鯊，正用牠細小的眼睛斜斜地瞪著我們。我們知道牠不能進入淺水的領域，只不過在等待哪條不小心游出界的倒楣魚。反正井水不犯河水，深海也惹不得珊瑚礁，我們互不相干，不去理會牠。珊瑚的種類很多，從扇形、平頂形、樹形、圓柱形，到帶狀、球狀的珊瑚等等，真是各有千秋；顏色更是五花 八門，紅黃綠紫黑灰無一不有。珊瑚是熱帶魚的家園，鸚哥魚（Parrot fish）愛吃珊瑚，牠們的身體藍黃相交，把珊瑚啃得呱呱有聲。一大群黃尾巴魚（Yellow Tail），眼睛閃耀著藍光，大概總有一兩百條吧！躲在珊瑚山丘旁，看到我們游近了，一眨眼整群如軍事行動般整齊劃一地游走。小丑魚（ Clownfish）的黃色身體像小丑般畫了幾道橫線，就在海葵裡進進出出，守衛著海葵。我們也看到很多紅色的海星，不少褐色的海膽；一隻幼年的綠海龜緩緩搖擺而過，往海草的領域游去；纖細可愛的小海馬（Seahorse ），懸掛在紫色的扇形珊瑚不愛移動，如小手指那麼小，幾乎看不出來；有大眼睛頭會轉動的丑角蝦（Harlequin Shrimp），全身彩色耀目，勤於家務，跑進跑出地忙著把洞裡的沙搬出來；海鰻（Moray Eeel）則比較害羞，平時很不容易看到，一見我們就迅即往珊瑚洞窟裡鑽。我浮潛在珊瑚礁中，進入如禪的境界。我已消聲隱跡，呼吸成為海洋的呼吸，身體與海水同溫同體，分不出我從哪兒開始，海洋於何處結束。周圍的色彩和形象無窮無盡，湧入我的感官，我的歡喜滿溢淋漓以至分解歸元，紛紛化為海洋眾生物。上溯原始的源頭，回歸海洋的原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