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驕傲」變「辱華」

趙婷惹了誰

21年前，當諾貝爾文學獎首度頒給以華語創作的旅法國華人作家高行健時，中共官方曾發表聲明抨擊「有不可告人的政治圖謀」。因為高行健以政治難民身分定居法國，作品也多涉敏感的「文革」題材。21年後的今天，美國華裔導演趙婷執導電影「無依之地」(Nomadland)獲金球獎，儘管中國官方媒體一度歡呼雀躍，稱她「中國的驕傲」，然而沒過幾天，她就被指為「辱華分子」，影片在中國定檔放映的海報被撤下。趙婷究竟招了誰，惹了誰？

39歲的趙婷雖出生於北京，但在英國和美國成長求學，早已入美國籍。她拍攝「無依之地」及其他電影純粹是美國題材，與中國毫無關係。然而中國官方媒體報導她獲獎消息時，都稱她「中國導演」，故意模糊她的美國華裔身分。官方「環球時報」更稱她為「中國的驕傲」、「首位中國導演斬獲金球獎」。就連趙婷的繼母、中國喜劇演員宋丹丹，發文祝賀趙婷時也說：「相信你的故事也會激勵無數中國的孩子們。」趙婷的電影「無依之地」在中國被網民追捧，除被當作「中國導演」而感到與有榮焉外，還有一個更深層原因，影片揭示美國中下層階級苦苦掙扎、無所寄託的陰暗面，切合中共當局對美國正在衰落的宣傳。尤其美中較量方興未艾，更是難得的好題材，有助激發中國民眾的自豪感。在中共宣傳部門眼中，它是一部十分政治正確的影片。有人甚至反諷地給中國發行商出主意說，「要將這部電影定位為：一個出生和成長於北京的女孩，試圖向外國人學習，從而既掌握了他們的知識，又懷著(中共的)初心而拍攝。這是一部揭露美國下層階級苦難的電影」，「一旦全國各地政府部門聽到這樣說，他們就會組織人前往電影院(觀看)」。可惜大陸輿論狂歡持續不到兩天，就出現反轉。有好事者翻出趙婷2013年接受《Filmmaker》雜誌訪問，提到為何自己有叛逆性格時，她曾說「要追溯回我成長時期的中國，當時到處都是謊言，很多接收到的資訊都不正確」；她去年接受澳洲媒體news.com.au採訪還直言，「現在我的國家是美國」。這兩個信息不僅打臉給她貼上「中國導演」標籤的中共黨媒，更有網民給她扣上「辱華分子」的大帽子。

於是「無依之地」的定檔海報3月5日遭豆瓣網撤下，還成了新浪微博被禁的熱搜話題，電影在中國地區上映的日期也成疑。有人痛批趙婷「賣國女導演，支持封殺」、「如果真的辱華確實沒必要在中國上映啊。一邊看不起中國，一邊來這邊上映」；「趙婷自己作的惡就要承受這個結果啊，藝術本來就和政治是不可分割的」；有人擔心因為這場「辱華」風波，趙婷執導的另一部電影「漫威電影宇宙」新作之一《永恆族》也可能遭封殺，無緣在中國上映了。趙婷在中國從被追捧到被抨擊過程，無關電影成就，也無關藝術賞析，都是中國當前民粹主義掛帥，凡事講政治，凡事問忠誠的歪風邪氣作怪。高行健21年前成為華人世界摘下文學桂冠第一人時曾遭此害，如今趙婷成為華人世界首位獲金球獎最佳導演，中國輿論環境不僅沒有變寬鬆，反而更倒退，可用「紅

色恐怖」來形容。中國的威權主義者動輒以「國家認同」評判他人，但其實他們要求認同的只是中共政權；他們不僅把作家、藝術家當成為集權制度服務的家奴，也把全體百姓當成家奴，絕不能接受有人公開叛逆它，甚至連不愛它都不能容忍。哪怕你避居海外，也逃不出它的「長臂」。去年以來北京就因香港「反送中」、爭民主運動，不斷封殺台灣和香港一些藝人及工作人員。中國官方通知各大影片平台及影視公司，只要不是無可取代的香港、台灣幕前幕後人員，若未表態「愛國」，盡量不錄用。即使發生新冠肺炎疫情，北京當局自恃市場強大，也未降低打壓；為配合官方，優酷、騰訊及愛奇藝等幾個主流平台，與影視公司簽買賣版權合約時，合約都增加條款，明令參加演出的香港或台灣藝人，須保證十年內不會因政治取向遭中國封殺；如有違約，影片平台有權追討賠償。這樣做迫使海外藝術人士，像大陸藝人一樣作違心的政治表態，聽任藝文影視變成中共的宣傳機器。趙婷拍的純美國電影在中國可能遭遇的困境，或許是她拍攝、獲獎哪一刻完全料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