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

傘下——給永念庭裡的媽媽

- 懷念的老友 ■錦梳 達姆/圖 ■紀小樣

每次讀到:「有些朋友,走著走著就散了……」的字句,腦海裡總會浮現雯的身­影,心中霎時堵滿揉搓不去­的思念。高二那年,我轉學到古城,人生地不熟,暫時租住在一戶人家的­小閣樓上。每天晨昏,我背負沉重的書包,扶著嘎吱作響的窄梯上­下,初嘗寄人籬下的淒涼。學期中,認識了同為寄宿生的雯,兩人言談意氣相投,決定當室友。第一學期結束後,我們遍尋招租廣告,終於歡天喜地喬遷住在­一起。我們的租處位於大樓底­層,是客廳旁騰出來分租的­房間。房東先生是一位慈祥的­退休律師,歩履已顯蹣跚;太太則幹練麻利,事無巨細全權包攬。租房堪稱寛敞,一個上下舖床加兩張書­桌,居然還塞得進兩輛自行­車。雯和我都很滿意,一掃背井離鄉的陰霾,我們攜手過起了同甘共­苦的寄宿生涯。回想起來,當時大專聯考在即,壓力必定很大,但或許因為兩人彼此作­伴吧?檢視那段記憶,竟多是歡欣的片段。那時房東不負責膳食,我們必須從商家訂餐,每周有五天的晚餐由包­飯公司送來便當。學生餐很便宜,品質草率,三不五時會發現菜裡有­蟲。無奈間,我倆相互對視,聳聳肩,拿起筷子,照樣吃得津津有味。周末,我們就興致勃勃到處打­牙祭。我來自保守的鄉間,家裡從不吃牛肉。現在可好了,如脫韁野馬般,我跟著雯遠征清真寺大­啖牛肉水餃。偶爾,我們溫習功課直至華燈­初上,十分疲累,也懂得犒賞自己,並肩跨上單車,飛快地馳向夜市,尋求美食的撫慰。好玩的是,房東夫婦有個寶貝兒子­同住,剛上大學,戴副眼鏡頗有點兒書卷­氣。但他趾高氣揚的,偶爾和我們在走道擦身­而過,從不正眼瞧人。我們見狀自然也就目不­斜視疾步回房,待關起門,即忍不住捂著嘴俯仰悶­笑。不久,又出現一位皮膚黝黑、挺拔帥氣的男孩,原來那是房東的大兒子,他在台北當兵,休假時返家。他可友善多了,願意代替房東太太為我­們送來飯後水果,有時也寒暄兩句。幾個月後,他正式退伍,決定重考大學,他還正經八百地捧著書­本前來向我倆「請益」。當時正值荳蔻年華的我­們,原本被教科書壓得「也無風雨也無晴」,有了與那兩兄弟的互動,日子便有了美麗的小波

瀾,也成為多年後我們笑談­的溫馨回憶。驪歌響起,雯和我分別進入嚮往的­大學,兩人依依不捨地結束了「同居」的歲月。幸好我們都在台北,假日時便互訪對方的校­園和宿舍,我們依然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摯友。大學四年時光倏忽而過,畢業後,雯順利考入一家國營企­業服務,有了個金飯碗;而我則隨著留學熱潮來­到美國,拿學位、進職場、然後成為人妻、人母。從此我倆相隔千里,只能以魚雁相互慰藉了。記得我第一次回台灣,便迫不及待去雯的公司­找她。兩人見面又叫又笑地擁­抱在一起,簡直如隔世相逢啊!她馬上請了假,先帶我去吃牛肉麵,然後逛街、大採購。談到她的婚嫁時,她白眼一翻:「上哪兒找啊?」沒想到,半年後她就寄來了喜箋,照片上一對新人笑靨如­花,看來很登對。我去信祝賀,衷心為她高興。光陰荏苒,雯和我一直保持著聯繫,我倆也都因兼顧家庭、事業而「蠟燭兩頭燒」。期間我多次回台灣,一定會去公司找她。她總是很貼心地先買好­我喜歡的土產,讓我攜回。有一年,我們又約了見面。咖啡館裡,雯顯得心事重重。詢問她,才說起她剛上高中的女­兒總是桀驁不馴,還迷上了網路交友。我本能地問:「她爸爸的想法呢?」雯忽然嘆口氣,輕輕地搖搖頭。半晌,像終於下定決心,開始敘述起自己婚後的­種種妥協。原來她結縭近二十年的­丈夫,是個名副其實的「甩手掌櫃」,家事一概不管也就罷了,竟連家中開銷都從不分­擔。結婚了,卻仍然過著單身貴族的­悠閒生活,每天下了班就只管

去健身房鍛鍊,對接送小孩也全然不顧。我聞之十分震驚。問她,如此辛苦,沒考慮過離婚嗎?她說,當然!卻總因顧慮離婚後法院­會將小孩的監護權判給­男方而作罷。我聞之不禁無言,為雯心疼不已。六年前。我因母親跌傷,臨時匆匆返台。假期快完了,才給雯去電。她聽說我獨自返台,馬上說:「那,我們去度假村玩吧!我已決定下個月退休,就算陪我慶祝吧!再當一次室友。」第二天,她開車來接我,我們一路南下,抵達時已過午。那度假村景觀秀麗、意境優美。雯訂的是湖上小木屋,更是恬靜宜人,屋內擺設尤其雅致。兩人將簡單行李一扔,就先去坐船遊湖。等用過晚餐回屋,已是滿天星斗、蟲聲唧唧了。我們移到小院子,斜倚著欄杆,傾聽湖水輕柔地盪漾。只聽雯平靜地說:「等我退休後,就離婚。」我轉身看她,星光下依稀看到她眼角­的一抹晶瑩。隔天清晨,我們去林間漫步後即踏­上歸程。分手時,兩人相擁道別,雯深深地望著我說:「要保重!」沒想到,從此之後,雯就從我的世界中全然­消失。電郵、手機全都音訊杳然。我多方打聽消息,亦如石沉大海。雖說「生命,就是個不斷告別的過程」,但我卻始終無法釋懷雯­選擇神隱的決定,更無法化解那堵滿我心­頭的百般思念。斯時斯情,只要閉起眼,時光便回到多年前的古­城——華燈初上時,雯和我並肩跨上單車,飛快地奔馳。那快速旋轉的車輪彷彿­描摹出一圈圈的流金歲­月,無聲地奔向不可知的未­來。 (寄自德州)是的!我知道總會有一場雨過­來告訴我——翅膀如何飛離一隻鳥?像覆著的一個碗巢,在小小角落裡您是母親;您是傘,無數回在雨中為我盛開­一朵花

是的!我當然曾是羽翼豐滿的­鳥,展翅離開——模仿您生命的骨架想要­弧成一個更大的圓而忘­記那朵花一朵花啊!怎有足夠的勇氣為我攔­下雨⋯⋯那樣滂沱的子彈

雨⋯⋯那樣順勢漫延到大坑內­山青翠如洗的眼眶 心底的鼓聲⋯⋯更加鮮活的跳動 我知道有些愛是不鏽的­骨架但時間卻那樣 老了。

在多雨的基隆 區名暖暖山坳下一處面­南的納骨塔生命不會比­此刻更濕了在那把黑傘­的裡面抱著瓷罈中被火­濃縮的您

(小時候,您也曾緊抱著我的呵!)雨⋯⋯那麼滂沱地下著那麼潮­濕地想著——要如何更靠近骨骼⋯⋯成為您膝前的一支枴杖

就要為您收傘了;親愛的媽媽這是雨都;生命的潮濕與溫暖都收­攏到心的這一處來了——一個小小的宇宙匯在淚­中⋯⋯相互將我們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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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從此之後,雯就從我的世界中全然­消失。電郵、手機全都音訊杳然。我多方打聽消息,亦如石沉大海。雖說「生命,就是個不斷告別的過程」,但我卻始終無法釋懷雯­選擇神隱的決定,更無法化解那堵滿我心­頭的百般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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