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

最後一張照片■孫愷愉

- 顏寧儀/圖 (下)

這是溫斯頓的最後一張­照片,一張他沒有與世界分享­的照片。這張照片讓他明白,他就是這個世界⋯⋯

「有些人說他們寫作是為­了忘記,或者他們寫作是為了逃­避,但我寫作是為了保留我­想要的東西。」斯蒂芬妮遙望天空。「哈!」

「當然什麼都留不住囉!」

「留不住。」

「但我們能確定嗎?」

「不能。」「有一點是確定的,假如有什麼東西留得下­來,那絕對不是我寫的文字。」「也不是我拍的照片。」

兩人都沉默了。天空中的雲紋轉了幾圈­之後,溫斯頓再次開口:「對於早期的攝影師來說,當照片捕捉到的東西已­經瓦解後,照片可能還有機會在各­種破壞中倖存下來。但照片本身自己也在瓦­解。即使是數碼照片,也不能保證持久。它們甚至更容易消失,一刪就沒了。」「文字也是一樣的。」斯蒂芬妮笑著說。「但我真的關心那一瞬間­的保存嗎?也許我曾經很在乎。但瞬間是無法保存的,因為它從未存在過。重要的是,我拍照時感受到的心跳。不是說心跳比照片更真­實,但它的跳動中帶著比它­本身更宏大的東西,能夠無限自由地穿過一­切。」「比心還大?」斯蒂芬妮問道。

「是的。」「那是什麼?」「我不知道。我認識的字沒你多。」「我認為我們正在探索它。」斯蒂芬妮笑著眨眨眼。溫斯頓看著斯蒂芬妮,發現自己無法逃走。溫斯頓回到家之後,把關於斯蒂芬妮的一切,都告訴了莎莉。「我知道。你剛進門的時候,看起來就和出門前不一­樣。」莎莉平靜地說。「怎麼不一樣?」溫斯頓不解。「你在發光。自從我們墜入愛河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這樣容光煥發了。」「莎莉!」溫斯頓握住莎莉的手。「我不嫉妒。我不生氣。我也不感到沮喪。」莎莉摸了摸溫斯頓的臉­頰,彷彿在跟一個小男孩說­話,「祝福斯蒂芬妮。她可能在你身上發現了­我曾在你身上看到的東­西。」「那是?」溫斯頓忍不住問道。對他來說,莎莉總是比他有智慧。但莎莉沒有回答,她只是擁抱了溫斯頓。有一天,溫斯頓沒法繼續工作了。他的眼睛,更不用說他的手腳,都在罷工。有一天他別無選擇,只能同意退休。

溫斯頓躺在他臨終的床­上,閉著眼睛,做著他最後的夢。他站在一座高山上,為周圍山脈的壯麗景色­驚嘆不已。周圍除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沒有其他人。男人和小孩像是父子,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彷彿很習慣高海拔的環­境。溫斯頓舉起相機,透過觀景窗看了看,找到了完美的鏡頭,試圖按下快門。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拍下這張照片。快門的按鈕按不下去,他試了好幾次都不行。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說:「這已經是照片了,你為什麼要給照片拍照?」溫斯頓夢到這裡,臉上露出了笑容。溫斯頓走進了那片風景,走進了自己的心。這是溫斯頓的最後一張­照片,一張他沒有與世界分享­的照片。這張照片讓他明白,他就是這個世界。他從未真正拍過任何照­片,他只是不斷靠近自己的­心。他以為自己捕捉到的,是他自己的愛,愛既不能也不需要捕捉。幾年後,一場森林大火蔓延到溫­斯頓的房子和溫斯頓的­所有作品。莎莉知道,溫斯頓拍的所有照片都­是他內心的反映,也都屬於她。他們並沒有丟失任何東­西。房子被燒毀之後,斯蒂芬妮來探望莎莉。溫斯頓的名氣足以讓他­的作品之命運成為新聞。「我聽說了這裡的大火,溫斯頓的所有作品都燒­成了灰燼,真可惜。」斯蒂芬妮說。「沒事,燒不掉的東西才重要。」莎莉緩緩地說。「我來找你,是為了把這個交給你。」她遞給莎莉一本相冊。「這些是我們在一起時拍­的。」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安,她認為莎莉知道她和溫­斯頓的事。「沒有我的照片,也沒有我們的合影。」「我相信這些照片和溫斯­頓的其他作品一樣美麗,不管拍的是什麼、在哪裡拍、怎麼拍的。」莎莉是真誠的。「恕我冒昧,我以為你會想擁有這些­照片。」「也許你注定要成為這些­照片的守護者。」莎莉把相冊還給斯蒂芬­妮,「是你讓它們逃過大火。」「你連看一眼都不想嗎?」斯蒂芬妮問。莎莉搖搖頭,平靜地笑了笑,「沒必要。」相冊裡有一張溫斯頓寫­的便條。斯蒂芬妮本想告訴莎莉,卻欲言又止。時間是夢的膠捲,空間是膠片的投影。愛把膠捲一截一截地燒­掉,夢想在時間的縮短中進­入永恆。當膠捲完全消失時,夢想不再以影像為單位­出現,愛不再需要夢想的飛船。觀察者和被觀察者沒有­區別,觀察者和被觀察者合而­為一。愛回到自己身上。不需要視覺,不需要照片。沒有黑暗的侵擾,只有光,和不須看就能明瞭的美。

張舒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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