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

所有的大海都是相通的

- (五) ■陳映筑 顏寧儀/圖 (下) (二六)

呂靜傷心失望,但她隱忍不發,暗中尋找鄒好時不軌的­實

錘。

她開始留意他的一舉一­動,這才發現他的手機從來­不響,似乎從無外界打擾,而這確實符合他不善社­交的人設,因而此前從未引起她的­警惕。其實鄒好時手機從不離­身,看得比錢包還緊。呂靜還注意到,丈夫上廁所的次數很頻­繁,每次都要很長時間。出來後,他總會尷尬地解釋,他的前列腺不好了,所以時間長。因為前列腺不好了,鄒好時自然對夫妻生活­也不起勁兒了。以前他夜夜笙歌,有著困獸般發洩不完的­慾望和精力,總把呂靜擺弄得翻江倒­海、騰雲駕霧。

好痛。我想爬起來,人們卻抬起腳,鞋底像無止境的夢魘輾­壓我的一切。曲起四肢,每被踩一下,好像又往下陷入地底一­寸。我掙扎著撐起身子,由下而上的角度赫然看­見,每個人的脖子上都吊著­透明絲線。如同伊甸園的蛇般柔軟­扭動的透明絲線,底下懸著甜美的禁果。人們盯著禁果,完全移不開目光,成癮、無法自拔。絲線的上端在空中織成­一張複雜、精美的網,層層交疊,無遠弗屆。我顫抖地張口,卻好像有絲線扼住喉嚨,越收越緊,困住血液阻止腦中思想­傳遞。我緩緩蹲下,縮起身軀,無力質疑。

等到鈴響,所有事物消失,沒消失的只有臉上淚痕。聽到一旁有人竊竊私語,我一轉頭,就發現「未成功」三個紅字出現在我蹲著­的此事雖不合常理,但也不能就此推斷出,這個新組建的家庭是個­充滿裂隙、搖搖欲墜的存在。悲劇發生在婚後第三個­夏天,教授太太發現女兒、女婿已經一個多禮拜,沒打來一個電話,並且倆人的手機都呈關­機狀態。這是從未有過的。她和丈夫找了過去,打開房門,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女兒躺在床上,早已面目全非。她當場暈死過去。所有來自網上的報導,都不約而同地表達了對­老夫妻的同情、對他們死去女兒的哀悼­以及對那個人面獸心傢­伙的口誅筆伐。並且言之鑿鑿,如果不是他殺的,幹麼要逃跑?格子上。默默起身,我目送黑斗篷的背影離­開。鈴聲再度響起,這次出現的是:「轉。青銀共居。」我揮筆創造出低矮的三­合院,入口處有斑駁的木門。「通常都要有一棵老榕樹。」我邊想邊加上一棵。完工後我看著住在城市­的奶奶,在簡樸的三合院中忙進­忙出。畫面毫無違和,我相當滿意。再看看別人格子上的景­象,他們回到祖父母家競收­桂子慶豐年,再開筵面場圃,把酒話桑麻。不然就是到養老院志工­服務,感受年老與年輕靈魂的­碰撞、智慧的交流、精神的傳承。「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願老者安之,少者懷之」如此充滿天倫之樂,溫馨美滿的場景栩栩如­生。根據題目要求,需要有與老人互動的經­驗。於是我步入格子,開心地和家人團聚,吃著從沒吃過的奶奶拿­手菜。對啊,幹麼要逃跑?還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簡直就是「天涯海角」了。腦海裡一會兒浮現出小­勇失魂落魄的臉,一會兒是劇情片裡的罪­犯鷹視狼顧、十惡不赦的臉,兩張臉像冰塊和炭火,像兩塊互不相容的領地,在我腦海裡不間斷地閃­過。那天夜裡,我又夢見了妻子。我們走在海邊的椰樹林­裡,海風持續不斷地吹颳著,到處都是飛沙走石,讓我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但她的聲音卻清晰如昨。「老魏,謝謝你。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年,用餐過程中,我還忙著揮筆創造其他­畫面,一下是幼年時期的我和­奶奶在金黃稻浪起伏的­田裡玩耍,一下是我們一起在老屋­的爐灶旁做菜聊天。我深知接下來的步驟,是驀然察覺以前的偏見­和疏離有多不應該。於是我停下手邊動作,看了看奶奶,想迎向她溫柔的眼眸。四目相交的那刻,我突然想起一開始在別­人的格子上遇見的老奶­奶,她們的神情如出一轍,她們的身影逐漸重疊……「不對!」我用力推開椅子起身,想修改作答。這時鈴聲響起,格子中出現「成功」。好熱。我拉開灰色外套拉鍊。看到黑斗篷的作答畫面­後,一切都變了,越來越多想法盤旋在心­上,腦袋不斷運轉使我體溫­上升。隨著鈴聲響起,大家的空格上又出現了「合。我想開設這樣的一家店。」人群忙碌地揮筆,兢兢業業,一棟棟的建築雨後春筍­般冒出。一直感到很熱,讓我無心作答。下意識勾勒出一間小房­子,但是沒有多看,只想趕快找黑斗篷問個­清楚。我跑過飄香十里的格子,琳瑯滿目的餐館除了讓­人食指大動的食物,多了一份愛與傳承。只是這些店綿延數里,不著邊際。跑過一排公益商店,裡面閃著經世濟民、扶弱濟貧的光芒。只是這些店外門可羅雀,店內主人啜飲進口咖啡、享用精緻甜點,愜意等人上門。我突然發現人們創造完­格子上的畫面後,眼神渴望地貼近店門,注視著裡面光鮮亮麗的­店主。我仔細一看,瞬間寒毛直豎,因為裡面的店主竟然長­得跟創造者一模一樣。接著,創造者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店內,伸手胡亂摸索門把。門一開,他們飢渴地飛撲入內,掠食者般地撲倒和自己­長相一樣的店主,臉上是掩不住的渴望。我遮住眼,不敢再看。把手拿開時,只見店內地上散落一閃­一閃的七彩碎片,而「掠食者」一步步踩滅光芒,坐上店主的位置。「他們成功了。」我想。我不願再看,所以慢慢走回剛才作答­的地方,終於仔細打量這不假思­索創造出的店。那是一棟小房子,牆面上掛著小牌子,簡潔的字跡寫著「心的店」。跟其他店家不同,它沒有古樸典雅的木門,也沒有現代華麗的玻璃­窗。整個全白如雪的屋子在­周邊五彩繽紛下顯得格­格不入。我推門入內,裡面一片黑暗,只能透過滲出門縫的光,看到前面還有一扇門。我開了一道門、兩道門、三道門,第四道門一推開,是一間空曠的房間。牆面、地面一塵不染,唯有被褪下的黑斗篷縮­成一團,安靜地躺在地上。整個房間唯一的光源來­自屋頂的天窗,一個穿亮黃洋裝的身影­蜷曲著身子,坐在灑落的一束燦陽下,彷彿若有光。聽見聲響,那個人轉過頭來。「妳也想成功嗎?」她像孩子般偏著頭,用澄澈的雙眼凝視我。我向她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啪。披在肩上的灰外套掉在­黑斗篷旁。身上只剩亮黃洋裝,現在我也沐浴在陽光下。「成功與未成功都是我們。」我笑著說。然後,擁抱自己。我過得很好。是你一直在保護我、照顧我,就像我的兄長。現在,我也過得很好。無論在哪裡,只要用心去生活、去愛每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聽到這裡,我淚水奪眶而出。夢醒後,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彷彿那上面還殘留著夢­中的淚水。我只花了正常票價的三­分之一,便買到「最後一分鐘船票」。這也是我除回國機票外,能拿出的最後一點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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