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 World Journal (New York) - Weekly Supplement
老人中心的高級遊民
30多年前,初次來到紐約,還記得在大中央車站看到無家可歸者,我是何等的吃驚錯愕。他們頻繁出現的身影與這座繁華的不夜城形成鮮明的反差。我偶爾見過志願者為這些不那麼幸運的人發送免費晚餐的場景,一份份飯食從送餐車裡遞向排隊的人們,隊伍安靜有序。這些無家可歸者,還有一個更為委婉的稱呼——「遊民」。
不覺間我在紐約已度過30多個寒暑,隨著對紐約的切身體驗,我理解無家可歸者如何在這高樓林立、大廈成群的都會裡失去了一小塊棲身的立體空間。他們不一定衣衫襤褸,他們也不一定食不果腹,他們只是沒有地方住,或者說,他們不再住得起紐約這個大城市。
30多年歲月匆匆逝去,我對紐約的無家可歸現象早已見怪不怪。可 是今天,在曼哈頓之外,在老人中心,眼見我時常相處的老人突然淪為無家可歸者,我的驚訝和感歎不亞於30幾載前初臨紐約。我經常參與活動的這個紐約市老人中心地處中產階級聚居的郊區,周遭放眼看去,一棟棟殖民式獨立房屋站在修剪整齊的草坪和精心培植的花木叢中。沒想到在這裡竟然也出現了無家可歸者。
她是一位70來歲的白人女士。有一天,她不同往常地推著一個小車出現在老人中心,車上堆滿衣物、被褥直到滿出來,最上面摺放著一張簡易床墊,車把上還掛著幾個滿當當的塑膠袋。我心裡一驚——顯然,她失去了住所。她有著高挑挺 拔的身材,腰杆仍舊筆直,但一夜之間,她已難掩一臉憔悴。我本來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她的臉看上去像是曬乾的西洋梅子,布滿橫橫豎豎的皺紋,不知是由於過去經年累月的生活滄桑,還是近來無家可歸的打擊所至,讓我不忍多看她一眼。當我們目光偶爾相碰的時候,我儘量裝作若無其事地擠出一絲禮貌的微笑,以掩蓋我心中對她目前境遇的不安。她原本性情隨和,愛聊天,喜歡編織,手上總在織著什麼。她那時常開著一輛半舊的多用途廂型車,裡面堆著不少家當。一次我們在等著開飯的時候,她自豪地指著那些忙碌著準備飯菜的人當中一位中年 男子,說那是她兒子,正在這老人中心做義工。如今,白天她從容地和幾個老人打牌,時常變換著貌似不搭配但算得上是時髦的應季裝束——寒冬裡,各式裘皮大衣、磨得發白的牛仔褲,分腳趾的花色襪子,配以多款式的毛衣;酷暑天,夾腳高跟拖鞋、短褲,外加頸上變化多端搭配適宜的項鍊和墜物。常見她在室外的長椅上斜靠著曬太陽,一手夾著香菸,一手忙著滑手機。紐約市的香菸一包約13元,在我眼裡可算作奢侈品。我不知道,老人中心會允許她留宿嗎?會安排她到遊民收容所嗎?她願意去嗎?她在我心中留下一堆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