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神秘性中的真相

至今， Alessandro Michele依旧保持着他的神秘性。4年前，他从一名默默无闻的设计师转身成为Gucci创意总监，并将品牌一步步推至时尚神坛。他季复一季地展现他庞大复杂的文艺复兴式美学，他展现得越多，却越是能引起人的好奇。真理必须保有神秘性。对Michele来说，快乐、爱、死亡的神秘性，是他赋予Gucci、赋予时装、赋予世界的思考与意义。

“我一直会说到文艺复兴。那时的艺术大师们并非在用全新的素材创作——都是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元素，但他们用当时的艺术语言进行转化翻译，便形成了一种全新的艺术风格。” Alessandro Michele说，“其实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事。”

从Michele上任Gucci创意总监后全力打造的第一款取名自古希腊神话的“酒神包（” Dionysus），到在服装、配饰上反复出现的蜜蜂、老虎、蛇等附带内涵的动物形象，再到2018秋冬秀上人类与动物以及机器的混种概念⋯⋯你不能说对这些元素完全陌生。但在Michele的美学体系里，它们失去了我们原本所熟悉的认知概念，虽然依旧具有含义，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给出一个答案。Alessandro Michele似乎一直游走在超大跨度的时间、文化领域里，这个空间既不完全真实也不完全虚幻，它超越维度地存在于如Michele一般怀有人文温情的人心中——而我们，都是这个虚拟空间的慷慨哺育者和狂热消费者。“追寻一切问题的答案有那么重要吗？” Michele说。当他把想要传达的一切用自己的方式展现出来，就足够了。他不是怀旧，在这个所有一切都能被重复生产的时代，并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保有原创的光环；这也意味着我们急需更新对“复制品”的陈旧概念。Michele正是凭借对古今的挪用与借鉴，使Gucci发生了巨变，引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时尚风貌。当然，他也留下了一些谜题，但那是他留给自己的、略带个人性质的东西。也许容忍这个世界有些事物对我们的神秘性，也是Michele的一种美好期许。

大约一年前， Michele向艺术大神Maurizio Cattelan发出了一个邀请：在上海策划一场以“复制与原创”为主题的展览。Cattelan与Michele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一个东西足够有趣，它会在人们脑子里留下印象的。那么艺术作品的实体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可以通过照片和复制品来欣赏艺术。

展览开幕当日， ELLE与Alessandro Michele展开了这场通过讨论“复制”揭示“真相”的对话。

“我毫不惧怕别人指出我在‘复制’他人的创意。”

ELLE：“复制与原创”这个展览主题是从何而来的？ Alessandro Michele（以下简称Michele）：在我平时的创作中，就喜欢从各色各样的文化中去汲取创意，也可以说是“挪用”或者“借鉴”，这也是我去玩“原创”这个概念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一直在寻找适合的合作伙伴，而Cattelan是一位完美的搭档。我们都为“复制”而着迷，喜欢探寻“复制”背后的“原创”内涵。

ELLE：所以是你向Cattelan发起了邀请。Michele：对，我提出了这个设想。后来我们在米兰的一次晚宴中碰面，大家正巧聊起了这个话题，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合作。当人们谈论“复制”与“原创”时，通常会认为将这两个概念相提并论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但是，我恰恰认为，这两个概念是紧密相连的。

ELLE：我们都知道，在艺术领域，探讨“复制”与“原创”不足为奇；但在时尚领域，人们似乎对“复制”一词都讳莫如深，设计师们最害怕听到的评价可能就是“雷同”。而现在，你却堂而皇之地在做“复制”这件事。对此，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Michele：我并不觉得这是件羞耻的事。时尚与艺术相比，在表现创意的形式与力度上确实会缺失很多力量，于是很多时装设计师会害怕品牌客户对自己的创意表达并不能理解，从而将其肤浅地定义为“抄袭”。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其实不喜欢用“复制”这个词，因为我觉得所有对已有概念或物品的再现，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加入新的元素。在当下，“原创”这个词需要被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我在用我自己的理解与方式去做时尚，这其中必然夹杂许多对我影响深远的参考与重现，即便有人指责我在“复制”他人的创意，我也毫不惧怕，谁不是通过认知他物来认知自己的呢？在当下，所有人、所有事的联系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密切很多。

ELLE：艺术界的“挪用大师” Jeff Koons曾在一次采访中表示：他采用“挪用复制”的艺术手段是为了尽可能地接触到更多大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Michele：完全不是。我的“复制”行为就像在做电影时

去寻找合适的构图和音乐，那些我所参考借鉴的作品，恰好反映了我内心的想法“。复制”的部分可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我的作品，因为它们已经为人所熟知。没有什么东西是凭空产生的，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什么作品是百分之百的新概念，那一定不是真的。

“相比原创性，真实性才是我更注重的。”

ELLE：你对美学和创作的态度十分开放。但为Gucci这样一个顶级时装品牌工作，对“挪用”和“借鉴”他人创意的包容是否会是一个在工作上需要克服的挑战？ Michele：如果你跟我说要做100%的原创，我觉得那是在抹杀我的创造力。我不可能无中生有地创造出新东西，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主张，呈现这个世界的某一面。在工作中，我并不会刻意地去追求设计的原创性，相比之下，作品的真实性才是我所注重的。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我们还开始对别人“仿造” Gucci的作品产生了兴趣（比如2016年的GucciGhost系列）。他们也是在用一种新的语言去试着解释我的所思所想。实际上，当你将这种情景放在人类的发展历史下，你会发现它多么不可思议——人们的创造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产生的。ELLE：在这重复的过程中，反映出了创作者的真实感受。Michele：对。这就像是当你在演唱别人写的歌，如果你唱出了自己心中的真情实感，那么这首歌的演绎就是有意义的，并非在“复制”。

ELLE：你在Gucci工作十几年了，成为创意总监也有近四年，你觉得你有什么改变吗？

Michele：其实并没有。

ELLE：永远是那个真实的你。

Michele：是的。当你用我的方式去工作时，你就会明白保持真我的重要性。因为一方面，你需要直面你内心的想法；另一方面，你还需要不断地向周围的人去解释你的所思所想，这其实并不容易。假如不能保有一颗真心，你就会如履薄冰。很多人认为当下的时尚产业越来越商业化了，我恰恰认为这不是把品牌商业化的理由。当一个品牌为了追求商业与市场而放弃它的文化真实性，也许很快就会被这个市场淘汰。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新东西，我只是在做自己。

“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我更愿意活在当下。”

ELLE：我听到过一种说法，说我们当代人的焦虑很大程度上是由科技的进步造成的。这是否也是你时常从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中引经据典的原因呢？这样做能给当下人带来更多人文光辉和浪漫情怀？

Michele：可以这么说。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怀旧的人，我更愿意活在当下，而非沉湎于过去。我所做的不仅仅 是简单地再现文艺复兴时期的浪漫情怀，实际上，当我将许多经典元素汇集起来，它们已经变成了更具当代特性的新鲜事物。我并不屑于单纯地回望过去，也不愿意沉浸于“再现经典”的怀旧情绪。过去的某些艺术作品的确很美，但那种美可能对我毫无意义；相反，有的作品可能在他人眼中一文不值，却会让我觉得如获至宝。我喜欢去挖掘作品本身蕴含着的新生潜能。

ELLE：能否详细说说你眼中的当代特性？ Michele：我不喜欢下定义。我要打破人们对经典的既有认知，将原本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融合在一起，赋予过往作品新的活力。比如2019春夏系列出现的米奇形象。这个卡通形象家喻户晓，但它在我的新系列里与传统的形象又有所区别，观众在看了秀后可能会产生很多疑惑：“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米奇吗？”还有我一直引用的文艺复兴元素，我希望大家能从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里提炼出自己的观点，跟着我的设计产生更多思考。ELLE：这其实又回到了Gucci这次展览的主题，“复制”与“原创”。

Michele：是的，我觉得只要你活在当下，任何东西都会有新的内涵。虽然我也的确见过一些事物，只是纯粹地抄袭经典，毫无灵魂。但其实这些事物的存在恰恰是一种观点的表达，是一次崇拜经典的强烈宣泄。仔细想来，这种现象非常有趣——当一件原型作品被不断地复制再复制的时候，人们像是对它上了瘾，这些复制品也被赋予了“疯狂”的基因，我对此也非常着迷。

“我从未把品牌的销量视作我工作的第一目标。”

ELLE：时装追求推陈出新。但你的设计，季复一季，美学风格保持高度统一，这是你刻意而为吗？你害怕你的顾客有一天会审美疲劳吗？

Michele：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也从未把品牌的销量视做工作的第一目标，这是我们公司其他部门需要去考虑的问题。我的目标是要对我的顾客保持真诚。我所擅长的并不是向顾客兜售一件产品，而是传达一份真实的感觉与感情。我不想把设计这件事想得过分严肃，它应当是一种轻松自在的体验，而非一份沉重的负担。当我变得患得患失、谨小慎微时，我也会对自己深恶痛绝，因为那一定不是真实的我。

ELLE：有些创作者会经历自我否定的阶段，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Michele：似乎没有。因为我非常真诚地面对自己，这也意味着我在不断变化。就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你还是那个你，但我们也会有很多新话题去交流。在人们的传统观念里，品牌每一季似乎都得有所变化，但在我看来，这种观念是比较陈腐的了。作为品牌的创意总监，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