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Wuhan Conservatory of Music

巴托克“夜的音乐”及其简约变奏/ 彭志敏

- 彭志敏

摘 要:“夜的音乐”是巴托克音乐创作中一­个重要的风格特征。它不仅是巴托克音乐创­作

题材内容的主要类型之­一,也是其音乐作品语言技­法的突出标识之一,还是巴托克用以制衡所­谓“野蛮风格”的有效手段之一。巴托克喜爱“夜”的景象、印象、意象,如同他喜爱匈牙利民歌,不仅构成巴托克音乐创­作的内容之基或灵感之­源,还成为他坎坷人生和迷­茫内心的艺术写照。文章试图探讨巴托克“夜的音乐”之创作成因、生发过程、意境意象、风格特点及手法特征,关注“夜的音乐”及其“静态的”音乐属性,以及它以“动态的”细微变奏而成“简约变奏曲式”的情况,为中国新音乐创作提供­一点参考和借鉴。

关键词:巴托克;夜的音乐;简约变奏

中图分类号:J61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706/j.cnki.cn42-1062/j.2019.02.001

“夜的音乐”(The night’s music),又作“夜

间音乐”(Night Music)或者“夜乐风格”(NightMusic Style),是一组特定作曲技术名­词或专属音乐风格概念。其原本却是巴托克19­26年钢琴组曲《户外》(Out of Doors)第四乐章的标题——《夜的音乐》(The night’s music)。⓪

巴托克虽然创造了“夜的音乐”并其概念,却无多的解释。①究竟什么是“夜的音乐”?或许可以意会,却难具体定义。但须首先强调的是:巴托克创作的这种“夜的音乐”,和浪漫主义时期肖邦等­人为钢琴独奏而作的那­种主观抒情性“夜曲”毫无关系!从体裁形式上看,“夜的音乐”大多存在于交响奏鸣套­曲作品的慢乐章;②从音响效果上看,“夜的音乐”能给人以空旷、宁谧、神奇、怪异、孤独、虚幻、沉重、压抑之类的感觉;从音乐语言上看,“夜的音乐”多用不协和音响(特别是排列密集的和弦“音块”)、非周期节奏、非声乐化进行、非常规织体、非方正句法;从配器手法上看,“夜的音乐”会使用极端的音区音域,奇异的音色音响,特殊的发音发声方法;

从写作意图上看,“夜的音乐”渲染神秘气氛,模拟神奇声响,旨在为描述“夜”所特有的意境意象,提供“孤独”或“大自然式的”背景。

艺术创作因题材类型而­成某种风格者,文学美术里较多。③音乐中除了贝多芬的“英雄风格”,巴托克“夜的音乐”也能成为一种风格,显得殊是不易!“夜的音乐”不仅是巴托克音乐创作­题材内容的一个重要类­型,也是其音乐作品语言技­法的一个突出标识,还是他用来制衡自己“野蛮风格”④的一个有效手段。

“夜”是“昼”的对立面。夜的到来,意味着黄金时间的消逝,意味着光明白昼的离去。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就只能是黑色的世界、黑夜的世界、黑暗的世界。由于没有光明,原本清晰可见的世界可­能变得模糊不清、朦胧弗晰、神秘莫测、怪诞不经;由于黑暗的厚重,可能压得人胸闷气喘、肉跳心惊;由于黑暗的恐怖,可能吓得人缩手缩脚、畏首畏尾。一个人如果无自由、无希望,无亲情、无温暖,最准确的形容便是如同­暗夜;一个人如果缺乏足够的­经验和勇气,定将不敢也无法独自面­对那种幽幽暗夜;一个人如果没有必要的­心智或情怀,也将无法且不会无端讴­歌那种漫漫长夜!⑤惟其巴托克,竟能气定神闲地面对黑­夜?舒展自如地拥抱暗夜?义无反顾地创作“夜的音乐”?这当然是他别出心裁之­举、不同凡响之点、难能可贵之处!问题是巴托克为什么喜­欢夜?

夜是一个有声的世界。伴随夜幕降临,人类生活的喧嚣渐次消­退而至万籁俱寂,动植物恣意鸣响的“天籁之声”就会幽幽地生发出来再­缓缓地推送开去。此时如有人置身夜中、凝神静气、洗耳倾听,定将捕捉到许多白昼间­不易发生也不易察觉的­奇声异响,诸如花开叶落枝断声、泉流水溅露滴声、风吹雨打雷鸣声、霜降雪衮冰裂声、蛙叫蝉鸣犬吠声、鸟飞蛇行鼠窜声,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它们来自树上地下、水里天空,或来自上下四方、花间草中;它们都是随机发出、自由和应、热烈交织、天然混响、此起彼伏、恰成妙趣;它们可以动人心弦、撼人魂魄、净人耳听、启人智慧!巴托克是一位专业作曲­家,一位倾心求变、锐意创新、努力探索新音源、大胆开发新音响的作曲­家。当他接触到多瑙河两岸­色彩斑斓的“夜声”世界,无异于发现了新颖硕大­的音色音响宝库。这些大自然之夜的美妙­声音和匈牙利农民的古­老歌曲,都是巴托克音乐创作的­重要素材资源和有力风­格支撑。巴托克所写“夜的音乐”多姿多彩、鲜活亮丽、毫不雷同、不断出新?此或原因之一?

夜也是一个可视的世界。由于没有发光体,人们在夜间看不见东西、分不清事物、辨不明方向,故有“黑夜”或“暗夜”之称。但是,夜晚并非一定是漆黑没­有光明、伸手不见五指。夜,固然暗而幽幽,但夜里还是有皎洁的月­光、晶莹的星光、灿烂的极光、神秘的磷光、明亮的灯光,也可能有粼粼的波光、蓝蓝的冰光、耀眼的雪光、闪烁的露光,还可能碰到飘忽的渔火、祭拜的香火、灶头的炊火、露营的篝火,以及烧荒的山火、自燃的野火、浮动的萤火、烟锅的暗火。正所谓“星斗阑干分外明”“月移花影上栏杆”。不同类型的光与火,可掀开暗夜的神秘面纱,能照亮黑夜的深邃面庞;让人看见影影绰绰的楼­宇山脉、密密匝匝的竹林树林、层层叠叠的麦浪稻浪;还让人看到笼盖四野的­辽阔高天、无限延伸的广博大地;看到目力将尽之处的天­地衔接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混沌整体,看到鳞次栉比的广厦群­楼和逶迤起伏的崇山峻­岭勾勒出美妙无

比的天际曲线。黑夜里的光与火,把江河湖海的青、绿、蓝、碧之色统统幻变成闪闪­的银色,把高大茂密的树冠绿林­涂抹成墨黑的玄色或深­青的黛色。这都是不同于白昼之色­的“夜色”,也都是不同于日间之景­的“夜景”!巴托克曾深受法国作曲­家库泊兰、柏辽兹、德彪西、拉威尔等人及其色彩音­乐的熏陶影响,故而喜爱神秘夜色,欣赏奇妙夜景,最终成就其“夜的音乐”。此或原因之一?

夜还是一个可以发人深­省的世界。暗夜终究不是白昼!故尔,无论是有声之夜,还是可视之夜,无论是声响奇妙的夜,还是色彩奇幻的夜,夜的主基调都是黑色的、黑暗的!深沉的、深邃的!寂寞的、寂寥的!在夜里,常会有孑然之身、辗转反侧、通宵达旦;在夜里,有人会陷入苦思冥想、生发奇思妙想、引出胡思乱想、堆起剪理不清的纠缦之­想!仅仅在古代中国,就有那么多的“夜之诗”承载着那么多的“夜之思”:李白有其千古绝唱《静夜思》,刘伯温有其同名《静夜思》;司马光、陈棣、晁说、丘处机都有《静夜》诗;韦庄有《章台夜思》,李群玉有《静夜相思》,释文珦有《静夜不寐行》,曹勋有《静夜吟》等等。再看巴托克,他的一生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衰弱的健康、被误解、受忽视、贫困、流亡和疾病”构成他“悲剧的一生”。⑥最不幸者,是他生命主要历程,都是在人类历史上最惨­烈残酷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度过的!其间伴随着国家解体,政权更迭,⑦以及由此而来的政治黑­暗、生活动荡和怀疑迫害。 巴托克的生活、创作和精神状态因此跌­至低谷,思想、精神和情感状态也因之­如在暗夜!作为爱国作曲家的巴托­克,要把满腔的压抑和愤懑­宣泄出来,把孤独和无奈表现出来,把祈望和期盼抒发出来,这便有了“夜的音乐”。此或原因之一?

“夜的音乐”作为一种风格,并非与生俱来亦非一蹴­而就。其初见于钢琴音乐。

1908年《十四首钢琴小品》⑨的第十二首,从a1的同音反复开始。用弹性速度奏出的一个­个单音,随意、轻微、清脆、单纯,如静夜里凝露滴藕叶、松子落台阶所发的声音,和后来《为弦乐、打击乐和钢片琴所作的­音乐》第二乐章序奏的木琴独­奏如出一辙。第9小节那种飞掠起伏­的密集音阶式音型,则有“数叶迎风尚有声”之效。第十四首小品是一首怪­诞的《圆舞曲》,巴托克用了一个含蓄讽­刺的副标题“我的情人在跳舞”( ma

mie quie dnse)⑩。它的中段旋律有明显的“鸟歌”特征。结合主副标题及有关背­景看,这种鸟歌应当限定地理­解为“夜鸟”之歌。

1920年《八首钢琴即兴曲》第三首开始(见

谱1),左手分声部奏出根音相­差小二度的两个上行四­度(一个是“黑键音”构成的 c1- f1、另一

谱1 《钢琴即兴曲8首》之三第1-3小节

巴托克早期乐队作品中­的慢速音乐都不是“夜的音乐”,也和“夜”无关。 但却有些共同点:一是多用“音色偏暗的木管乐器”(诸如英国管、单簧管的中低音区、低音单簧管、大管等);二是安排这些乐器“独奏孤寂长大的旋律”。如1907年《第二乐队组曲》第三乐章呈示部,用音色幽暗的 B调低音单簧管独奏一­条长达40小节的旋律。加上这条旋律的风格古­老、情绪苍凉。可谓“夜的音乐”之先声。个是“白键音”构成的d1-g1),它们的延留音叠成c1-d1- f1-g1密集音块,和《户外·夜的音乐》中持续的密集音块 e1- f1- g1-a1的结构和效果都类­似(见谱2),故有“夜的音乐”特征;加之其调性模糊、律动摇曳,又暗示了巴托克这时段­期因战事频仍、国事不安导致的困惑心­理。

1923年《舞蹈组曲》的第四乐章,弦乐器轻微演奏连续切­分节奏的音块和弦,鼻音浓重的英国管和音­色阴郁低音单簧管则齐­奏一条伤感的旋律,二者交替如同对话。其中弦乐演奏的密集音­块有“簌簌”般声效,与《户外·夜的音乐》中的“蝉鸣和弦”效果相似。亦可谓“夜的音乐”特征先现。

巴托克还把“夜的音乐”手法用于“神奇、神秘、神话”类题材的舞台作品。

1911年的歌剧《蓝胡子公爵的城堡》涉及

某些特定的“黑暗”因素:其一,蓝胡子公爵和他第四任­妻子朱迪斯相识的时间­是在“黑暗的午夜”;其二,歌剧的舞台背景是城堡­密不透风的“黑暗大厅”,以及蓝胡子宁肯杀妻也­不肯示人的七扇“黑暗之门”;第三,蓝胡子“把一切隐藏在黑暗之后”,使城堡“永远在黑暗之中”。为此,巴托克在歌剧的不少段­落都用了类似“夜的音乐”写法。譬如全剧幕启时,中、低音弦乐器轻微奏出深­沉压抑的古老匈牙利旋­律,其节奏呆滞,色调阴暗,表情凝重,如同矗立在暗夜之中的­神秘“城堡”(抑或是心理阴暗的“蓝胡子”)。随后是木管乐器演奏的­短小曲调,其节奏摇曳,色调阴幽、情绪感伤,如同笼罩一切的无穷“黑暗”(抑或是内心迷茫的“朱迪斯”)。而在全剧结束前(总谱第138号起),朱迪斯随着蓝胡子的三­位“亡妻”向着黑暗缓缓地“隐去”(抑或“死去”),弦乐奏出“城堡”主题,木管奏出“黑暗”主题,蓝胡子则唱出他的最后­一句歌词:“从此一切将是黑暗……黑暗……黑暗”,深刻地揭示出“城堡”“朱迪斯”主题乃至全剧的“黑暗”意义。另外,为第一扇门即“酷刑室之门”开启所写的音乐(总谱第30-37

号),高音弦乐器靠近琴码强­奏震音,中低音弦乐器则强奏多­音和弦,木管和木琴持续反复地­快速演奏密集的音阶式­音型(它们是“血”的主题变形),象征酷刑室的阴暗恐怖­和熊熊火光。为第三扇门即“宝库之门”开启的音乐(总谱第54-58

号),钢片琴持续反复演奏十­连音音型,有如熠熠生辉的珠宝之­光。为第六扇门即“泪泉之门”开启的音乐(总谱第91-101号),竖琴、木琴、单簧管演奏大幅起落的­密集音型,效果如汩汩涌动的泪泉­之波。还有从朱迪斯进入城堡­到第一扇门开启的过程­中(总谱第10-12号和第19号),城堡大厅无窗无光、阴冷四壁上渗血如汗,音色清冷的单簧管孤寂­地独奏以二度音调为主­的旋律及其变体 ,效果寒气逼人、阴森恐怖。如此种种,都可看作是“夜的音乐”之先声。

1918—1919年的芭蕾舞剧《神奇的满大人》临近结束时有一段象征­性的神秘情节:被歹徒抢光了钱财的“满大人”还想要和那舞女交媾,歹徒们却用一把古老的­锈剑刺穿了他的身躯并­把他悬挂在枝形的灯架­上。欲火难泯的满大人居然

不死,身上竟放射出“蓝绿色的光芒”(a greenish blue light。可见这样的满大人有多­么“神奇”)。 为配合这神话的情节、神奇的人物和神秘的气­氛,巴托克的音乐(总谱第101-103号)写得已经非常接近“夜的音乐”:加弱音器的四只圆号引­出虚无飘渺的无歌词合­唱,加弱音器的两把第一小­提琴和三把第二小提琴­在中高音区用弓尖演奏­时值短促的小二度和弦( d-e-f);三支长笛以每两个32­分音符为一组、跳音演奏低八度的小提­琴和弦;钢琴和竖琴则在每小节­弱拍奏出短促的音块( G-A- B。它们是小提琴和弦的下­五度移位)。这就以“三种不同的节奏”“三种不同的音色”“三种不同的音区”演奏出“同构的三音集合”(即pc3-1[0,1,2]),它们交织成阴虫切切的­神秘夜境,描绘出鬼气森森的荒诞­气氛。中提琴则在此背景上,演奏一条匈牙利风格浓­郁的长大旋律,其性格压抑愤懑,情绪悲切不平,很像《为弦乐、打击乐和钢片琴所作的­音乐》第三乐章第6小节起也­是由中提琴演奏的那条­旋律。

1926年 的钢琴组曲《户外》,是巴托克对新音乐的一­个独特而重要的贡献。它预示着巴托

克个人创作风格开始走­向成熟,也宣告了“夜的音乐”诞生。

从题材类型上看,《户外》五个乐章的内容分别取­材于生产劳动生活及大­自然景观,也就是说,这些内容既非来自“室内”,也非作曲家“心内”(即

不属于“主观抒情性”的),故而名之“户外”(Out of Doors)。相比之下,第一、三、五乐章的内容都

关乎“声音”且这些声音都“发生在户外”:第一乐章的声音是“鼓声”和“笛声”;第三乐章的是“风笛声”;第五乐章的则是“猎枪声”和“奔马声”;第二、四乐章的内容则属某种“景观”而它们也都“取之于户外”。由此成为一种类似“眼睛向外的”独特标题音乐之风(故名“户外音乐”)。

从结构性质上看,《户外》虽被称作“组曲”,但却又是“不成套”的!它1927年在维也纳­首版时,就被有意分装成两册:前三个乐章成为一册,后两个乐章则成另外一­册。巴托克还写信给出版商,强调说《户外》含的是“五个难以融合的钢

琴小品”(five fairly difficult piano pieces)。所以巴托克才“不完整地”演奏它们:1926年12月8

日作品在匈牙利广播电­台首演时,巴托克就只弹奏了第一、四、五乐章;而第四乐章则经常被巴­托克单独演奏。这就表明,多乐章的《户外》既“不成套”,第四乐章还有超乎其它­乐章的特殊意义。

《夜的音乐》含有多种模拟性动机材­料,仅叠部内就有六种之多。

第一种材料是一个音块­和弦,也就是巴托克“夜的音乐”常用的所谓“蝉鸣和弦”(见谱2)。这里由 e1- f1-g1- g1-a1叠合而成,它共计出现了83

次。右手声部是一个有蠕动­感的“微型旋律” (g1- a1- f 1 ),左手声部的音块和弦( e1- f1- g1-a 1 )每小节三个,且每个之前都有一组“须从强位开始的”六十四分音符装饰音,每组装饰音中的第二个­音,又隐伏构成另一个微型­旋律( g1-g1- a )。两个微型旋律还可对应­生成“同名半音对”或“八度对斜组”。这些音块和弦的音区适­中、力度轻微,加上音级密集而挤压发­声的音响共鸣微妙,有“竹深林密虫鸣处”“阴虫切切不堪闻”之效。

第二种材料是一个单音 f(见谱2第2-3 小节和第4小节),它在全曲共出现12次。这个材料织体简单、音响轻微,加上与蝉鸣和弦的音区­相同,故其效果似有似无、若隐若现,有“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的意境,也有“夜凉风露清”“松子落阶声”的声效。可称之为“滴露动机”。

第三种材料是一个小九­度音程(见谱2第4小节),它在全曲共出现6次。相比之下,这个材料的力度稍强、节奏短促、在高音区快速而突然地­发声,音响清脆,音质坚硬,音色如水晶般闪亮。虽像是夜间偶发的某种­声响,却更有“嘒彼小星,三五在东”的意象。可称之为“星光动机”。

第四种材料由半音装饰­音引入的同音反复式音­型(见谱3)。它是全曲中很重要的一­个主题性材料,也是巴托克“夜的音乐”中有标志性意义的主题­材料。巴托克用这个强奏的密­集小二度音程及其同音­反复所产生的“呱呱”式音响,模拟一种产于欧洲名为­Bombina Bombina的火腹­蟾蜍的叫声,故可称之为“蛙声动机”。它总共出现了22次之­多,这种效果既有“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描述,也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

谱2 《夜的音乐》第1-5小节谱3 《夜的音乐》第6-7小节右手声部“蛙声动机”

第五种材料是一种类似­鸟叫的音型(见谱2第5小节),可称之为“鸟鸣动机”。总共出现了12次。和“星光动机”类似,鸟鸣动机也是在高音区­用宽广的小九度和密集­的小二度构成,使其音色音响效果清脆­而明亮。由于鸟鸣动机总是和星­光动机相伴而出,给人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意象。第六种材料是音区较低­的六连音音型(见谱4)。它以较快的速度和渐强­的力度,瞬间掠过 cc1-d1d1-d-e1诸音,像是夜半突起的阵风,故可称之为“风声动机”。它总共出现了9次。令人想起“斗柄阑珊风瑟瑟”“数叶迎风尚有声”的意象。

谱4 《夜的音乐》第10小节右手第二拍­的六连音音型

第一插部的主题B是全­曲第七种材料。它是在“蝉鸣和弦”的点缀下(见谱5),左右手相隔三个八度奏­出的一条抒情旋律。因其调式有爱奥里亚特­点,加上音响空旷,像是人声所唱的“晚祷圣歌”,而填充在内声部的固定­G,则如“教堂晚钟”。巴托克在其“夜的音乐”中使用这种宁

谧、沉思、崇高、孤独而有宗教意味的旋­律,是“夜的音乐”中最早用、最多用的意象之一。例如《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开始时弦乐加­弱音器演奏的圣咏主题、《双钢琴奏鸣曲》第二乐章凝神沉思的呈­示部主题、《乐队协奏曲》第二乐章中间部分铜管­重奏的圣咏主题、《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呈示部类似圣­咏合唱的弦乐五重奏主­题,以及《小宇宙》第144首的中间部分­等等。巴托克在“夜的音乐”中充分地模拟“大自然”因素之后,转而引入“人”的因素(诸如人的情绪或思考、静默或祈祷、语言或歌唱等),把“夜的音乐”带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谱5 《夜的音乐》第17-19小节第二插部的主­题C,是全曲第八种素材(见谱 6 ),它是一个既像鸟语又像­笛声的简朴旋律。 在第39、41、44小节,使用了以 e2-f2- f2-g2g2-a2b2- c3构成并“以手掌”强力演奏的密集音块,其效果尖利炸裂如同金­属的撞击,有如牧羊人夜半驱兽的­枪声。第58-67小节,出现了“晚祷主题”和“笛声主题”的对位结合,既有“天人合一”之意,也有世俗与宗教相融的­味道。

谱6 《夜的音乐》第37-39小节为适应“夜的音乐”及其多姿多彩的表现需­要,从《户外》之后,巴托克把“夜的音乐”创作转移到管弦或室内­乐领域中来。

1927年《第三弦乐四重奏》“夜的音乐”是第一乐章的“对比-展开部分”(见图1),这是巴托克首次在弦乐­四重奏中使用“夜的音乐”。

乐章第35小节,加弱音器的中提琴和大­提琴演奏的固定音型 构成微时差卡农模仿:中提琴声部从正常拍位­开始,每小节的6个八分音符­可分成两个三音组( c- f- d);大提琴相隔一

个八分音符进入,其所含的三音组产生一­定的“节拍错位”。中提琴声部的调性中心­为F,大提

琴声部的中心为相距三­全音的C,这两个调性中

心分别是巴托克轴心体­系中主轴的正负两极 。这两声部构成了“夜的音乐”中常有的“持续音响”。它们的音色暗哑、音响滞重、效果混沌,如同在暗夜中摸索探寻。第36小节,小提琴声部奏出“蛙鸣动机”(见谱7)。第37小节,第一提琴演奏由两组小­二度音调构成的“微型旋律” ( a1 - b1︱a1- g ),它们与大提琴、中提琴、第二小提琴在乐章开始­时奏出的那个四音和弦( c-d1e1d )属同一个音级集合4-1[0,1,2,3],但效果比

之前的“蛙鸣”(或“虫鸣”)更像是“鸟鸣”。第二小提琴演奏的另一­个微型旋律,则是第一小提琴旋律的­倒影换序( a-g︱a- b)。第40-42小节,是第 37-39小节两小提琴声部­高小六度和八度的移位,“鸟鸣”之声更加明亮。

谱7 《第三四重奏》第一乐章第36-37小节

1928年《第四弦乐四重奏》“夜的音乐”为第三乐章。音乐开始,第一、二小提琴和中提琴分别­奏出A大调的六个音级(a-b- c-e- f- g,参见谱8),它们叠加成一个六音和­弦并且持续到第13 小节。 这种“纹丝不动”的和声背景以“不揉弦” (non vibrato)和“揉弦”(vibrato)的方式交替演奏,

其效果如同漫天乌云、遮星蔽月、黑暗厚重且随风卷舒。 在这样的背景上,大提琴奏出一条沉闷压­抑的长大旋律(见谱8),所含的三个乐句(8+8+ 13)都以音域狭窄的半音缠­绕开始,随后不断地强

化力度、提升音区、扩张音域、增加跳进。这种效果既像哮喘般的­呻吟,又像蚯蚓似的蠕动,显示出巴托克这时期的“夜的音乐”,不限于单纯地描绘夜声­夜景,同时还要表达身处战乱­之中,未知命运如何与归途何­在的迷茫苦闷之情。

第34小节最后一个半­拍进入乐章中段。第一小提琴在A弦上奏­出e2的同音反复,像是瞅瞅鸟语,或是切切虫鸣。第37-40小节,第一小提琴在 e2和f2之间作自由­返身跳进,形成喧闹热烈的鸟鸣之­声。第40小节,下三声部拨奏短促的和­弦,随即在第41小节转用­中、大提琴靠琴码演奏的震­音,既像风拂树叶的婆娑之­声,又像虫跃草间的窸窣之­声。第42小节起,第一小提琴和中、大提琴以“靠近琴码”和“常规”两种方式交替演奏震音­和弦,如同密密草丛或卷卷藤­蔓,“紧紧地缠住”第二小提琴挣扎呐喊、令人窒息的独奏旋律。这种置身暗夜、目不视物、举步维艰的难受窘况,是非经失国之痛者难以­体会或言表的。

谱8 《第四弦乐四重奏》第三乐章第4-12小节大提琴独奏旋­律

1934年《第五弦乐四重奏》“夜的音乐”为三段式的第二乐章。这里的特点之一是使用­了极端音区(见谱9)。乐章开始,第一小提琴在极高音区­以轻微的颤音演奏 f3- e3下行二度音调;大提琴则在极低音区对­应第一小提琴的落音位­置进入,以轻柔的颤音和填充的­级进装饰音演奏 C1- E1上行三度进行,两声部间的距离为四个­八度。这样的配器,在弦乐四重奏中比较少­见。其效果空旷稀薄、清冽硬冷,加上细密的颤音、微小的装饰、对称的线条和简约的织­体,大有“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之感。第10小节后半进入乐­章的第二段。这里也使用了那种“纹丝不动”的持续和声,但却是这一时期十分罕­见的“C大三和弦”,其效果明亮如同皎洁的­月光。第一小提琴演奏的第二­主题,却又从 d2音上开始。这就使“和声的主音”与“旋律的主音”构成“同名半音”或“小二度”,进而以此摩擦碰撞,暗示作曲家的复杂心境(就像李白的《静夜思》那样)。

1936年《为弦乐、打击乐和钢片琴而作的­音乐》的柔板第三乐章,是一曲“伟大的‘夜的音乐’”。最先进入的是音色清脆­的木琴独奏。这种“七八个星天外”般的音色意境,在《十四首钢琴小品》第十二首和《户外·夜的音乐》中就已出现过。加上定音鼓滑奏和轻微­滚奏,又如隐隐的雷声。两种极端打击乐器的音­色対置,衬托出夏夜的安静和沉­闷。顺带指出,如从第2个发音点开始­计算,序奏中四小节木琴独奏­的发音点个数及其节奏­分组,与斐波纳契数列前5项­的数值相对应:1,1, 2,3,5,8,5,3,2,1,1。

谱9 《第五四重奏》第二乐章第1-3小节

在定音鼓的滚奏和低音­弦乐器的震音 再次形成“纹丝不动”的和声背景,一把中提琴独奏出乐章­第一主题的第一句。第10小节起,两把小提琴以答题形式­变化重复主题构成第二­句,第14小节开始的第三­句,则以“两把大提琴、四把小提琴、三把小提琴、一把小提琴”为声部顺序,以主题的片段材料为基­础,以半个小节为时差形成­密接和应。第一主题这种音色织体­安排,展现

了从压抑、苦闷、叹息的情绪开始,向着不屈、求索、期望的情绪转化,和《第三弦乐四重奏》第三乐章的呈示部有所­相似。可见,巴托克后期“夜的音乐”,对夜的黑暗、深沉、深邃及其所形成的压力、压抑、压迫感之强调,要大大超过对夜的声色­描绘。这和1930年代之后,匈牙利当局投靠德国纳­粹使巴托克深感迷茫和­失望的心情有关。

第20小节进入第二主­题段。第一弦乐组加弱音器的­三把第一小提琴轻微演­奏小二度音

程(g2- a 2 )的颤音,一小节后,第一弦乐组加弱音器的­四把第二小提琴轻微演­奏减三度音程( d2f 2 )的颤音,二者叠合,丝丝有声。以此为背景,钢琴左右手分别演奏根­音相差六度的纵向大七­度及其下行半音模进,第一弦乐组两把第二小­提琴滑音演奏上下行大­七度,进一步营造出声如夜枭­的恐怖气氛。

第35小节进入第三段­落即“夜的音乐”。在这里,钢片琴演奏每小节两组­32分音符的二十连音­型,每组音型中又含有G大­调音阶(“黑键音阶”)和G大调音阶(“白键音阶”)的交替,这种黑白键音的快速错­位,形成闪烁不定的色彩效­果。竖琴在 e-e3音域内,反复地上下滑奏e和声­小调音阶。钢琴则演奏e小调下行­音阶与f-d3音域内滑奏的音型­相交替。三种不同的音高和音色­的交织叠合,有如清泉之水在静静夜­色中汩汩流动的声响,也像皎洁月光下折射的­粼粼波光。在这七彩斑斓的光网之­中,第36-42小节,第二弦乐组用四把小提­琴、两把中提琴和两把大提­琴齐奏从第一乐章主题­衍生而来的四音音型b­1- b1- c2a1,第一弦乐组则用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对上述四音音型作自­由模仿,所形成的“微型变奏”,把音乐不断推向高潮。

1937年《为双钢琴与打击乐器而­作的奏鸣曲》“夜的音乐”也在第二乐章,巴托克用“无固定音高”的打击乐器和“有打击乐器性质”的钢琴来塑造“夜的音乐”,把《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只使用”打击乐器和木管乐器、《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不使用”弦乐器的配器风格,提升到一个更为纯粹的­境界。

短小的前奏是一段轻微­的打击乐重奏。其精心的乐器选择、精细的演奏处理及精巧­的节奏安排,描绘了夜间特有的神秘­音响。在这种音响衬托下,两架钢琴先后演奏第一­主题,效果宁静悠远、滞迟缓慢而有沉思意味,具有“夜的音乐”以“自然音响衬托孤独旋律”的典型风格特征。第一主题高度半音化的­非调性旋律骨架,建立在巴托克轴心体系­下属轴诸音上。

第28小节进入乐章中­段第一阶段,是更典型的“夜的音乐”。第二钢琴演奏效果类似“晚钟”或“暮鼓”的四音音型D- E-E- D,并在多次反复中不断提­升音区、强化力度、增加厚度、添加装饰、加大密度,形成“微型变奏”的背景(具体情况详后)。第31小节起,第一钢琴在低音区演奏­既像“蛙声”又像“鸟鸣”的同音反复音型,它们总共出现了33次­且无任何两次完全相同,从而形成又一个的微型­变奏。其中所用的变奏手法包­括:使原始音型在不同拍位­上再现;在不同音区上再现;用不同八度加厚;以不同乐器演奏;把原始音型内部的跳进­改作级进;把正常跳进改作返身跳­进;把单音程跳进改作复音­程跳进;改变原始音型最后发音­点的节奏长度;改变最后发音点的演奏­方法(如跳音、颤音等);去掉最后发音点;使原始音型及其变奏以­不同方式形成首尾叠合­等等。

第48小节进入中段第­二阶段。定音鼓演奏“蛙声动机”的变形。木琴演奏第一主题派生­的单声部旋律(继续在轴心体系的下属­轴上)。两架钢琴则演奏主要是­黑键音为主堆砌的“葡萄和弦”(其结构和效果都类似“蝉鸣和弦”),同节奏加厚木琴旋律。夜的效果更加浓郁而神­秘。

第56小节进入中段第­三阶段。第一钢琴右

手轻奏下行的音阶式音­型,左手则奏其反向上行,效果明亮清冷,如月光下涓涓流动的一­泓清泉。正反向音型的节奏都是­十六分音符十二连音,而每组十二连音都含有­三个“旋律音程涵量”同构的四音组(见图2)。

右手音组:g2 g2 f2 e2︱ e d2 d2 c2︱b1 c2 b1 a1旋律音程: 1:1: 2 2 :1: 1 1 :2:1左手音组:f1 g1 g1 a1︱a1 b1 b1 c2︱ d2 d2 e2 e2旋律音程: 1:1: 2 2 :1: 1 1 :2:1

图2 《为双钢琴与打击乐器而­作的奏鸣曲》第二乐章中段第三阶段­的同构四音组

随后的“水波音型”再次形成“微型变奏”:第57小节,第一钢琴音型转移至第­二钢琴;第58小节,第一钢琴左右手演奏互­为反向的水波音型,第二钢琴以一个四分音­符(或六个十六分音符)为时差同度模仿第一钢­琴,音响更密集、音色更璀璨、水声更喧闹。第60-65小节,第一钢琴的音型改变为­十连音,原三个四音组也变为两­个五音组(即 pc5 - 9[01246] 和 pc5 - 3 [01245]),其形其声都更似水波流­动(其状亦似拉赫玛尼诺夫­浪漫曲《春潮》的钢琴声部)。第二钢琴则在第62小­节强奏短促的和弦,随后转为鸟鸣般的同音­反复。第66小节进入乐章再­现后继续使用水波音型­变奏:第一钢琴右手演奏16­分音符节奏的十一连音,构成b洛克利亚调式音­阶(即为“白键音阶”),左手则是16分音符节­奏的八连音,构成C利底亚调式音阶(即为“黑键音阶”)。黑键和白键音以11:8的关系形成节奏交错,发音点在微小的时间缝­隙中交错碰撞,使夜的色彩和水的声响­更加细腻多变。第70小节起,第一钢琴左手在黑键上“滑奏”大幅度起落的平行四度,右手则在白键上滑奏大­幅度起落的平行三度,既有“春潮带水晚来急”的气势,也暗示了二战爆发之前,巴托克意欲在黑夜中寻­找光明的急切心境。

1943年《乐队协奏曲》第三乐章是从“严峻第一乐章”发展而来的一曲描写“悲哀的死亡之歌”。苏联指挥家康德拉申认­为:巴托克这部最负盛名的­管弦乐作品“反映了比较综合的事件——被蹂躏的祖国的命运、人民的命运。这里作者的思考和事件­的反映触及一切人的感­情”。

第三乐章“夜的音乐”主要是其序奏和第一主­题。序奏中,低音大提琴奏出一个下­行四度动机(它从第一乐章序曲的主­导动机衍化而来。定音鼓以同节奏演奏其­反向跳进),接着是大提琴、中提琴和第二小提琴对­这个动机的自由模仿。序奏音乐的音调深沉、音色昏暗、音响压抑、形成“一片可怕的、紧张的、夹杂着绝望的迸发的寂­静”,和《蓝胡子公爵的城堡》幕启音乐有类似。

第10小节进入呈示段:弦乐器演奏C大调和c 小调主功能混成的“巴托克大小三和弦”

(C- e-E-G),加上定音鼓轻轻滚奏C­音,形成“像冷水一样的”背景和声,“纹丝不动”地持续到第

18小节。在其背景上,单簧管和长笛交替演奏­十一连音音型,每组音型都含有绝对音­高不同的、彼此以小二度相衔接的­六对小三度音程。竖琴在每个小节的前半“滑奏”从C音开始的复合

性上行音阶音型,后半则“拨奏”C大小三和弦。以上声部和音型重叠混­合,营造出雾蒙蒙、黑沉沉、湿漉漉的暗夜氛围。双簧管演奏以b2音连­续重复开始的呈示段主­题,音色紧张凄厉,如同“预报凶兆的恶鸟”。

年《第三钢琴协奏曲》“夜的音乐”在

第二乐章“虔诚的柔板”($GJLR UHOLJLRVR)。 由弦乐器演奏的呈示主­题如宗教般崇高的圣咏­合

唱:这是身患绝症的巴托克,对贝多芬《D小调第

弦乐四重奏》(2S )第三乐章——“一位大病初愈者用利地­亚调式写成的感恩圣歌”作出的遥远呼应。

这个乐章的中间部分,是巴托克最后一段“夜的音乐”。大提琴演奏&的自然泛音,加弱音器的第一长号演­奏H 音,以这种超乎寻常的音区­音色搭配,形成了明确但不明朗的&大调背景。第一小提琴分声部震音­演奏H G 和 E F (即SF > @),第二小提琴也分声部震­音演奏G E 和D E(即SF > @)。二者合成的音块式和弦­如密密蝉鸣、细细微风、闪闪萤火。在这样的背景上,第一双簧管、第一单簧管和钢琴分别­奏出三种鸟鸣:最先进入的双簧管演奏­加装饰音的 E 音,其刺耳的“呱呱”声虽如“夜鸮”的惨叫,也有些“中庭地白树栖鸦”的意境。随后进入的单簧管,模仿了一种名为%HDROR‐ SKXV ELRORW的簇毛山­雀叫声。钢琴则以高音区的跳音­音型,模仿一种名为+\ORFLFKOD 0XVWHOLQD的­画眉鸟叫声。

“夜的音乐”属于静止型的音乐。从多数情况上看,“夜的音乐”作品大都速度缓慢、呼吸宽广、音域不宽、对比不强且变化不明显;在音乐成分上看,“夜的音乐”作品常用持续音级、持续音程、持续和弦、持续的音色音响抑或持­续的节奏音型。从比较角度上看,“夜的音乐”所用的持续性因素,与传统意义上的固定音­型有所类似。

“夜的音乐”又是动态化的音乐。因为夜的安静并非绝对。夜间不仅有声音,也还有色彩。生命在夜间不会全部静­默,它们也会呼吸、也会运动,都会鲜活地存在。只不过夜间生命的动态­会更隐秘,更细微,更不容易被感受、被察觉、被捕捉到罢了。因此“夜的音乐”要有“非动的”静态感,又要有“非静的”动态感;要用“无变化的”持续音响,还要用“有变化的”微型变奏——这就导致巴托克“夜的音乐”,会使用那种微雕式的、微型化的、隐形收敛不易察觉的“简约变奏”

(PLQDPDO YDULDWLRQV)。

从已经接触过的实例中­可以感受到,“简约变奏”的规模通常不大,因此不难和机械冗长、宏

大单一的“简约音乐”(PLQLPDO PXVLF)作品相区

别。从具体规模上看,“简约变奏”可以只是完整作品或独­立乐章中的一个“段落”,甚至可以只是这种段落­中的一个“声部”;从方式方法上看, “简约变奏”的织体可以是主调的,也可是复调的;变奏对象可以是音高的,也可是音色的;变奏重点可以是结构的,也可是节奏的;一言以蔽之,传统变奏曲所用的方法­手段简约变奏都可用;最为关键的,还是简约变奏主题规模­的“微型化”和变奏处理的“简约化”,也就是说,简约变奏的主题规模通­常都是很小的音型,其变奏结果有时在谱面­上不易看出、在听觉上也不易察觉。但这种精致的微变化和­简约的微结构又确是存­在着、确实发生了、确实在音乐意象的塑造­中发挥了作

用。这种微型变化和简约变­奏,体现了巴托克创作手法­的精妙与精细,满足了“夜的音乐”之细腻表现的需要,显出了“夜的音乐”之风格生成的重要特性。

例如《双钢琴奏鸣曲》第二乐章第 小节的第二钢琴声部,其最初两个小节是其整­个的材料基础,即相当于一个“微型主题”,其后的六次变化重复则­相当于六个“微型变奏”,它们构成一个比较典型­的“简约变奏曲式”。具体过程是:微型主题由' ( ( '四个音级构成(即SF > @)。它们在低音区以等长的­二分音符作

“复音程跳进”或“返身跳进”,使原型四音的音程扩大,由此获得动力和张力,具有某种“晚钟”或“暮鼓”的效果。从具体处理上看,它们只在第一、三两个音级的左手声部­使用八度加厚。第一变奏(第 小节)将第二、四两个音级的右手声部­也八度加厚,使四个音级都有一个加­厚八度,进而使主题的复音程跳­进也由原来的一个八度­间隔,扩大为两个八度。其钟、鼓之声的效果也随之更­为厚实响亮。第二变奏(第 小节),四个音级的左右手都使­用八度加厚。第三变奏(第 小节),保持变奏三的八度织体。音高材料改变为主题逆­行的高大三度移位(即5 )。这个变奏之后,出现一个全休止小节。这就使主题和前两个变­奏合成一个变奏组,休止小节后的三个变奏­又合成另一个变奏组。第四变奏(第 小节),音高材料为主题原型高­小六度移位(即2 ),八度织体同变奏四,四个音级之前都增加一­个十六分音符的同度装­饰音。第五变奏(第 小节),音高材料被改变为' % ( *四音(即SF > @)。八度织体同变奏五,

每个音级之前的同度装­饰音增长为两个六十四­分音符的音型。第六变奏(第 小节),音高改为)$**四音,保持之前的八度织体,每个音级之前的同音装­饰音增长为四个六十四­分音符的连续上行八度­跳进音型。

又如《为弦乐、打击乐和钢片琴而作的­音乐》第二乐章第 小节。这里先是第二弦乐组两­把低音大提琴持续演奏­调性主音( (至第小节增加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低音大提琴同­度加厚该音)。在此基础上,第二弦乐组四把小提琴、两把中提琴和两把大提­琴以八度颤音织体,齐奏从第一乐章而来的­四音音型 E E F D(即SF > @)。它作为“微型主题”,连续不变地出现了次。第一弦乐组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对微型主题进行自由­模仿,以这种“准复调”的方式形成“微型主题”及其“六个变奏”构成的“简约变奏曲式”。具体过程是:第一变奏(第

小节),参与构成模仿的所有声­部都在微型主题“落音”位置上进入,它们也用双八度织体和

颤音演奏,同时又以“柔和清脆而似笛声”(IODXWD‐ WR)的方式,演奏微型主题倒影高大­二度移位(即, )。第二变奏(第 小节),保持之前的双八度织体、颤音奏法和IODXW­DWR演奏效果,但模仿声部的发音点数­增加为 个,音高材料也改变成

SF > @。第三变奏(第 小节),模仿声部保持 个发音点,但改变第四、五发音点的节奏,音高材料改变为SF > @。第四变奏(第

小节),模仿声部音高材料同第­二变奏,即

SF 。第五变奏(第 小节),模仿声部音高材料同第­三变奏,即SF 。第六变奏(第小节),模仿声部只用第一弦乐­组的一把第一小提琴演­奏,音高材料与节奏形态同­第五变奏。

再如《为弦乐、打击乐和钢片琴而作的­音乐》第二乐章第 小节,一个导向再现的连接段。它们的“微型主题”为& $ % ( '五音(即

SF = > @),它以“音色变化”为主的方式连续变奏出­现了约 次。具体过程是:由钢片琴、竖琴、钢琴八度齐奏四分音符­的五音动机及微型主题­的原形(第 小节)。第一变奏(第小节),钢琴八度演奏四分音符­的五音动机;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一把低音大提琴及第二­弦乐组的两把中提琴和­两把低音大提琴,把五音动机的每个音,都演奏成每两个十六分­音符为一组的同音反复。第二变奏(第小节),竖琴、钢琴及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一把低音大提琴八度齐­奏五音动机

原形的逆行(5)。第三变奏(第 小节),竖琴、

钢琴及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一把低音大提琴和第二­弦乐组的两把中提琴、两把低音大提琴八度齐­奏五音动机原形。第四变奏(第50小节前半),把四分音符的原形五音­动机压缩为八分音符形­态由木琴和钢琴演奏;第五变奏(第46小节后半),用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一低音大提琴及第二弦­乐组的两把中提琴和两­把低音大提琴,以每两个32分音符为­一组,八度齐奏五音动机原形­的逆行低大二度移位(即R 10 )。第六、七变奏(第51-53小节):用第二弦乐组两把中提­琴、两把大提琴和两把低音­大提琴八度拨奏八分音­符的五音动机,第

51小节后半加入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低音大提­琴;第52小节第二弦乐组­改为四把第二小提琴、两把中提琴、两把低音大提琴,第52小节后半再加入­第二弦乐组的三把第一­小提琴;相隔一个八分音符之后,钢琴演奏八分音符五音­动机的逆行与先导声部­相呼应,第52小节后半先后加­入竖琴、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低音­大提琴和第二弦乐组的­两把低音大提琴(均用拨奏)。第八变奏(第54小节),竖琴和钢琴演奏原型五­音动机;木琴以逆分型附点音型­变奏原形五音动机;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一把低音大提琴及第二­弦乐组的两把低音大提­琴以十六分音符三连音­变奏五音动机原形。第九至十三变奏(第55-59小节):这里是七个声部时差为­一个八分音符构成的卡­农模

仿,其具体声部顺序为:1.钢片琴;2.竖琴;3.钢

琴;4.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5.第一弦乐组的一把第一­小提琴;6.第二弦乐组的

四把第二小提琴、两把中提琴和两把大提­琴;7.第一弦乐组的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和一把低音大­提琴。随后三个小节相当于三­个自由变奏。

还有《乐队协奏曲》第三乐章“哀歌”第10-18小节,单簧管和长笛呼应演奏­的十一连音音型。在这9个小节中,两个声部各自演奏的十­一连音型都出现了9次。和《为弦乐、打击乐和钢片琴所作的­音乐》第二乐章第36-43小节情况相似,作为先导声部的单簧管­音型保持不变,只在长笛声部上使用“微型变奏”。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长笛演奏的9组音型,微型变化都固定发生在­十一连音组第五、六两个音位上。具体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其第五、六两音为a2-b2,这样的音型分别在第1­0、11、12、15、18小节共出现5次;第二种为g2-a2两音,只出现在第13、17小节;第三种则为a2 - b2两音,也只出现在第14、16小节。这些细微而不以察觉的­变化,在听觉上或许也很难清­晰分辨。但正是这种变化的细微­性,才恰好体现“夜的音乐”特性、体现微型变奏的特性:夜色中的一切不是静止­不变的,但其变化又是细微而不­易察觉的。

巴托克“夜的音乐”,是他音乐创作中独树一­帜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一种值得注意的音­乐风格现象。巴托克之所以会持久、广阔、深入、痴迷地表达夜的景象、夜的印象或夜的意象,主要源于巴洛克时期音­乐风格和印象主义音乐­之色彩手法对他的启迪,同时源于多瑙河流域旖­旎风光和匈牙利平原自­然景色对他的润养,特别源于两次世界大战­所导致的和平破坏、家园破败及希望破灭对­他的刺伤、触痛和警醒!这使得“夜的音乐”像一条“暗黑的轴线”,贯通了巴托克音乐创作­的主要过程。总体上说,“夜的音乐”属于“标题音乐”,也属于巴托克标题音乐­类型中的“户外音乐”。这种音乐的创作依靠作­曲家广阔的田野采风、深入的生活体验、敏锐的观察捕捉,而不是主观臆想或闭门­造车。“夜的音乐”也属“静态音乐”,故必须气定神闲、吐纳圆通、素材精炼、手法节俭、抑粗扬细、张弛有度,而非恣意抒发而纵情宣­泄。在巴托克“夜的音乐”中,有“拟声拟色”的描绘模仿,有“纹丝不动”的凝固音响,有“天人合一”的意境意味,也有“细微若无”的简约变奏;巴托克“夜的音乐”中,写了嫩芽破土、花苞绽放那种细微声效;写了清风飒飒、幽簧簌簌、凝露滴滴、阴虫切切那种夜间的声­响,也写了压抑苦难、悲情愤懑、希冀求索、坚毅前行的主观心理。巴托克“夜的音乐”,向人们展示了一个独特­而美好的音响世界、听觉盛宴和心灵天堂。也展示了一条可成个人­艺术风格的可法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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