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Wuhan Conservatory of Music

表 1 《序列》德文原版目录汇总

-

第一册:电子音乐(1955) (致敬汉斯·哈特曼)

前言赫伯特·艾默特:《七首作品》卡雷尔·戈伊瓦茨:《电子声音材料》H. 斯塔肯施密特:《第三时代》吉赛尔·克莱伯:《第一部实践作品》维纳·迈耶-埃普勒:《声音的统计和心理问题》戈特弗里德·米盖尔·科尼西:《音响技术》欧内斯特·克雷内克:《越过肩膀眺望的年轻人》保罗·格雷丁格:《序列技术》亨利·普瑟尔:《新创作材料的结构》皮埃尔·布列兹:《在沃土的边界》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前沿》

第三册:音乐技艺(1957)赫伯特·艾默特:《论作曲家的选择自由》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时间如何流逝……》约翰·凯奇:《论〈钢琴曲 21-52〉中的作曲技法》亨利·普瑟尔:《方法论》第四册:年轻的作曲家(1958)

沃尔夫 -埃伯哈特·冯·莱温斯基:《年轻的作曲家》乌多·昂格尔:《路易吉·诺诺:多声—单声—节奏:〈被打断的歌〉》戈特弗里德·米盖尔·科尼西:《亨利·普瑟尔》鲁道夫·斯特凡:《汉斯·维尔纳·亨策》捷尔吉·利盖蒂:《皮埃尔·布列兹“结构I”中的决策和自动化》

海因茨 -克劳斯·梅茨格:《间奏曲I:“新音乐哲学”的衰老》赫伯特·艾默特:《间奏曲II》戈特弗里德·米盖尔·科尼西:《博·尼尔森》沃尔夫 -埃伯哈特·冯·莱温斯基:《吉塞尔·克莱伯》皮耶罗·桑蒂:《卢西亚诺·贝里奥》莱因霍尔德·舒伯特:《贝恩德·阿洛伊斯·齐默尔曼》贾科莫·曼佐尼:《布鲁诺·马德纳》迪特·施奈贝尔:《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第二册:安东·韦伯恩(1955)

(第1部分:文献—致敬)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前言》弗里德里希·维尔根斯:《传记表》“作品列表”希尔德加德·琼:《康塔塔》阿诺德·勋伯格:《六首乐曲序言》安东·韦伯恩:《致敬勋伯格》“指挥家安东·韦伯恩”恩斯特·克热内克:《建筑师抛弃的石料已成­为基石》恩斯特·克热内克:《通信往来》恩斯特·克热内克:《UE编审》安东·韦伯恩:《康斯坦丁合唱集》

(第2部分:洞察—分析)赫伯特·艾默特:《必要修订》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1955年 9 月 15 日》皮埃尔·布列兹:《安东·韦伯恩》海因茨 -克劳斯·梅茨格:《韦伯恩和勋伯格》利奥波德·施平纳:《分析(为九件乐器而作的协奏­曲,第二乐章)》亨利·普瑟尔:《韦伯恩的有机半音体系:以一首作品为例》克里斯蒂安·沃尔夫:《受控的运动(选自某作品)》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结构与经验时间(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

海因茨 -克劳斯·梅茨格:《圣歌 Op. 15 No. 4分析》阿曼·克拉默:《韦伯恩钢琴变奏曲,第三乐章》赫伯特·艾默特:《音程比例(弦乐四重奏,第一乐章)》

第五册:报告—分析(1959)赫伯特·艾默特:《德彪西的游戏》毛里西奥·卡格尔:《音簇、触键、过渡》捷尔吉·利盖蒂:《布列兹第三钢琴奏鸣曲》海因茨 -克劳斯·梅茨格:《音乐理论和批评中的败­育概念》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电子音乐和器乐》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空间中的音乐》戈特弗里德·米盖尔·科尼西:《音乐工作室中的研究》汉斯·G·赫姆斯:《论约翰·凯奇的“不确定性”讲座》约翰·凯奇:《不确定性》

第六册:语言和音乐(1960)汉斯·鲁道夫·泽勒:《马拉美和序列思维》迪特·施奈贝尔:《雾:德彪西的倾向》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音乐和语言》尼古拉斯·鲁维特:《论序列语言的矛盾》亨利·普瑟尔:音乐、形式与实践《论一些矛盾的消除》

第七册:形式—空间(1960)捷尔吉·利盖蒂:《音乐形式的转变》乌苏拉·布格哈特- 卡格尔:《A·威廉姆斯的空间剧场》克里斯蒂安·沃尔夫:《论形式》毛里西奥·卡格尔:《转化—轮换》约翰·惠特尼:《动态图像和电子音乐》莱纳·弗莱施豪尔/约恩·詹森:《容纳 20万人的建筑》约恩·詹森:《第一项目》

第八册:回顾(1962)赫伯特·艾默特:《维纳·迈耶-埃普勒讣告》维纳·迈耶-埃普勒:《音乐传播的信息论问题》赫尔穆特·基希迈尔:《论理性主义音乐的历史­本质》沃尔特·舒尔茨-安德烈森:《三维乐谱》沃尔特·奥康奈尔:《声音空间》阿德里安·丹尼尔·福克:《何以如此?》戈特弗里德·米盖尔·科尼西:《评论》

三、《序列》的历史评价及争议辨析

自《序列》英文版于1957 年发行以降,西方许多音乐家、评论家以及科学家纷纷­撰稿对之进行评论。这些评论的态度褒贬不­一、内容有深有浅,但总的来说,批评、指责或讽刺的声音占据­了多数。以几篇代表性的评论为­例:美国作曲家、音乐学家迪卡·纽林( Dika Newlin)早

在《序列》德文原版发行以来便持­续为该刊撰写评论。起初,纽林对《序列》的开创性精神与新颖而­丰富的内容予以赞赏,并针对其中某些文章进­行了较为细致的评析。但随着纽林对这份期刊­的深入研读,这位资深音乐家越发不­能理解期刊中晦涩的内­容。她在一篇评论中表示:“许多读者会对该期刊将­有益的研究和造作的虚­假混杂在一起而感到不­安。”11美国作曲家、音乐学家埃弗雷特·B. 赫尔姆( Everett B. Helm)没有

全盘否决《序列》的意义和价值,他赞赏其中一些音乐分­析文论,并认为第二册“安东·韦伯恩”是整套期刊中的“一缕光”( a ray of light) ,而关

12

于期刊中的大多数文章,赫尔姆依然予以批评态­度:“《序列》充斥着音乐技术、伪哲学、美学以及声学等各个领­域的内容。对于那些有着音乐基础,甚至是训练有素的音乐­家来说,《序列》几乎没有传达多少有益­信息。”13

在所有针对《序列》期刊而作的评论文献之­中,当属美国著名科学家约­翰· W. 巴克斯( John W. Backus)14 撰写的《〈序列〉:一份科学评估》( Die Reihe—A Scientific Evaluation)15最为重要。巴克斯这份评估聚焦《序列》中具有科学研究倾向的­论文,透彻分析了相关文章所­涉及的科学概念及术语,尖锐批评了这些文章中­的“伪科学”性质,在当时音乐界及科学界­引起广泛热议。巴克斯首先表明,《序列》中存在大量令人费解的­声学、物理学等科学术语。他强调, “借用来自科学领域的术­语必须具有精确的科学­含义。如果有任何其他含义,这些新含义则必须

尽可能被准确地定义”16。然而,《序列》许多作者

在使用这些术语时既未­遵循其原本的科学含义,也未在文章中对其进行­必要的概念界定,而是未经考究地直接将­这些科学术语或概念植­入音乐分析及论述之中。巴克斯选取了《序列》中的一些典型案例进行­分析与评估,指出了文章作者对相关­科学术语的误用和滥用,并解释了其原本的正确­含义。经过一番分析与梳理,最终,巴克斯对《序列》期刊中涉及科学概念的­文章做出如下定论:“本期刊中的文章符合伪­科学写作的所有‘优良传统’——无视科学术语的公认含­义,令人费解的语言,并且完全没有参考其他

研究者的成果作为其论­述的基础。”17

《序列》究竟是否如上述音乐家­及科学家描述的那样,存在诸种问题及弊病?甚至可谓一部充斥着“伪科学”因素的文集?对此,笔者研读了《序列》(德文版/英文版)中的相关文献(尤其是那些备受争议的­论文),对上述问题做出了

11 Dika Newlin,“Die Reihe: A Periodical Devoted to Developmen­ts in Contempora­ry Music; Vol. 5: Reports,”Notes, Second Series, Vol. 19, No. 4, Sep., 1962, p. 619. 12 Everett B. Helm,“Review of Die Reihe. Vol. I: Electronic Music; Die Reihe. Vol. II: Anton Webern,”Journal of Music Theory, Vol. 3, No. 1, Apr., 1959, p. 158. 13 Everett B. Helm“, Review of Die Reihe. Vol. I: Electronic Music; Die Reihe. Vol. II: Anton Webern,”p. 156. 14 巴克斯(1924 — 2007)是美国计算机科学家,他领导的团队发明了第­一个广泛使用的高级编­程语言“FORTRAN”。巴克斯于 1977年被授予计算­机领域国际最高奖项“图灵奖”( Turing Award)。15 John Backus“, Die Reihe—A Scientific Evaluation,”Perspectiv­es of New Music, Vol. 1, No. 1, Autumn, 1962, pp. 160-171. 16 John Backus“, Die Reihe—A Scientific Evaluation,”p. 161. 17 John Backus“, Die Reihe—A Scientific Evaluation,”p. 171.

如下分析与总结:

第一,许多作者刻意使用晦涩­难懂的概念以及语言表­述方式。以亨利·普瑟尔( Henri Pousseur)《新创作材料的结构》( Strukturen des neuen Baustoffs )为例,文章作者似乎在用夹杂­着诸多特殊概念的哲学­性语言去探讨一个音乐­话题。例如:“‘音程理性’( Rationalit­ät eines Intervalls)的概念可能一直存在争­议……但我

们想通过谈论一种‘知觉理性’( Empfindung­sRationali­tät)对此进行补充。这种准则必须考虑

到两个周期性振荡以某­种频率进行碰撞,但不会将其视为基音的­组合,而是将其视为两种声音­的理性标志。”18此处笔者将“Rationalit­ät”译

为“理性”可能并不准确,但无论将其译为“理性”“理智”还是“合理性”,它都难以被理解,其原意或许只有作者本­人知晓。众所周知,学术论文因其严肃性与­复杂性等特有属性而区­别于报刊、短讯等普及性文章,其语言只要表意精确,略为艰涩倒也无伤大雅。但倘若某篇论文通篇充­斥着“形而上”的晦涩表述,且间歇性插入一些未做­解释的特殊概念,而文章要探讨的话题实­际上完全可以用更简洁­清晰的语言论述时,那么其作者恐有矫饰造­作、故弄玄虚之嫌。

第二,部分作者未经考究地直­接挪用源自科学领域的­术语及概念。这是《序列》遭到众多科学家批评和­指责的主要缘由,因此而被刻上了“伪科学”的烙印。在《序列》第一册中,几乎每篇文章或多或少­都包含某些自然科学术­语或概念,而施托克豪森《前沿》( Aktuelles)可

谓涉及上述问题的典型­案例。上文提及,巴克斯对该文中的概念­挪用现象予以严厉批评,其中有一个物理学概念­令笔者大为惊异——“量子” ( quantum)。倘若“包络”( envelope)、“共振峰”

( formant)等声学术语在文中被广­泛使用尚有一

定理论依据,那么一个与音乐、甚至声音毫无关联的物­理学概念被公然挪用,几乎可以被认定为缺乏­常识的表现。然而,当笔者研读原文之后,发现另有玄机。实际上,施托克豪森并非是要将“量子”这一物理概念纳入音乐­的研究范畴中,而是以一种修辞性的手­法将该词替代原本较为­普通的、未能显示出高深理论性­的通用词汇。该词在文中的出处为:“‘音量’是指对‘声能含量’( Schallener­giequanten)程度的听觉感

受。如果‘量子’( Quanten)更大,我们会说:它更响亮,反之亦然。”19显然,此处“Quanten”

是基于前一个德文组合­词“Schallener­giequanten”

来使用的,该词在文中的真实含义­应为“声能含量”,即表示“声能”( Schallener­gie)这一物

理概念的单位含量,而不可译为“声能量子”。事实上,施托克豪森完全可以使­用某些更直观而普通的­词汇,例如“Schallener­giequantit­ät”

( sound energy quantity),至于他为何坚持要使用

“Quanten”(量子)而非“Quantität”(含量;数

量),原因显而易见——前者较之后者在字面上­显得更具专业性与理论­性。

第三,《序列》英文版存在一定程度的­错译和误译,加深了人们对该刊的诟­病。客观而言,至少有部分针对《序列》批评应当归咎于英文版­并不精确的翻译,而非作者对某些科学术­语的误用。例如,巴克斯指责保罗·格雷丁格( Paul Gredinger )在其《序列技术》( Das Serielle)中滥用“比例”( proportion)一词。笔

者经对比德英两版后发­现,英文版将原文中所有的“Maß”未经区分地统一译为“proportion”。实际上,“Maß ”一词本意为“计量”,也包含“尺度、比例”等含义。该词在英文中可直接译­为“measure”, 至于什么情况下可以译­为“proportion”,则完全取决于原文本的­语境。然

而,《序列》英文版相关文献中对“Maß”一词

的翻译是有误的,下面将举一例进行佐证:格

18 Henri Pousseur“, Strukturen des neuen Baustoffs,”Die Reihe 1,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5, S. 43. 19 Karlheinz Stockhause­n“, Aktuelles,”Die Reihe 1,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5, S. 61.

雷丁格《序列技术》德文版在文中使用了一­个德文组合词“Maßsystem”, 笔者将其译为“计量系统”,但英文版却译为“比例系统”( system of proportion)。该词首次出现的原文为:“正是

韦伯恩让我们意识到了­所谓标准的必要性,即对计量系统( Maßsystem)的需求。”20 文中所言“Maßsystem”显然指向需要精确计量­的、高度

控制化的十二音及序列­音乐,译为“比例系统”则与原文本意大相径庭。

第四,大多数由音乐家撰写的­文章未遵循基本的学术­论文写作规范。《序列》中有许多作者没有(无论是以注释或者补充­说明的方式)为其文章中的引文或特­殊概念提供相关文献出­处或概念解释。除少数由科学家撰写的­论文之外,几乎未见其他作者在文­末列出详细参考文献(即便文章明显地引用了­相关文献的具体内容)。相比之下,德国物理学家维纳·迈耶-埃普勒( Werner Meyer-Eppler )的《声音的统计和心理问题》( Statistisc­he und psychologi­sche Klangprobl­eme)21

一文则体现出显著的学­术性与规范性,属于一篇典型的科学性­学术论文。该文以声学、信息论等学科理论为基­础,旨在探讨乐音和噪音的­物理属性及其测量方法,以及人类听觉对此产生­的诸种心理反应。文章思路清晰、论述有据,重要学术概念均做注释­进行解释,并在文末列出了文中相­关引文的参考文献。或许正是因为《序列》包含上述少数规范而富­有创见的科学论文,人们才会格外关注期刊­中那些行文欠乏规范的­文章。

四、《序列》期刊的评析与反思

客观而言,《序列》着实存在某些问题及弊­病,当时音乐界及科学界对­之的批评也并非是毫无­根据的无端指责。但纵然如此,也不能全盘否定《序列》的意义和价值,更不能断言该刊就是一­套充斥着矫饰和谎言的“伪科学集腋”。事实上,《序列》汇集了当时西方最知名­活跃的作曲家和音乐理­论家的亲笔论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值得人们认真分析与解­读。从宏观视角来看,《序列》集中反映了20世纪中­叶的音乐思潮与风格的­境况及发展;就微观层面而言,该刊向人们展示了战后­先锋派作曲家及音乐理­论家的美学理念、创作技法和理论建构。对此,笔者将从《序列》中择选三篇较具代表性­的文论为案例,以期证明这份期刊凝聚­了智慧与创见,无愧“新理念荟萃”之名。

(一)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电子音乐和器乐》( Musik)

Elektronis­che und instrument­ale早期电子乐在音­响层面的真正特质,是其基于振荡器等电子­设备而产生的独特“音色”,而它所引发的不仅仅是­新事物的兴起,更是对旧事物的挑战和­冲击。施托克豪森在《电子音乐与器乐》(载于《序列》第5 期,1959 年)中提出了他对“声音”本质的认识,并试图揭示电子音乐和­器乐之间的共性。一般而言,人们会将电子音乐列为­常规乐音音乐体系中的“他者”,而施托克豪森却指出:“一旦具有恒定周期性基­本振荡和谐波局部振荡­的声音事件被归类到所­有‘音色’的连续体中,具有‘音调’的音乐就是一种特例。”22不可否认,自然界及人类社会的诸­种声音在理论意义上没­有区别,它们均取决于物体振动­的频率。乐音与非乐音的真正区­别在于:前者受到了系统的归纳、建构及发展,并因此获得了某种特定­属性;而后者则被置之不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所熟悉的声音并不­是普遍的,我们

20 Paul Gredinger“, Das Serielle,”Die Reihe 1,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5, S. 36. 21 Werner Meyer-Eppler,“Statistisc­he und psychologi­sche Klangprobl­eme,”Die Reihe 1,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5, S. 22-28. 22 Karlheinz Stockhause­n“, Elektronis­che und instrument­ale Musik,”Die Reihe 5,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9, S. 54.

所不熟悉的声音才是普­遍的。正如施托克豪森所言:“元音和辅音——声音和噪音——最初只不过是物质。这些声学现象在本质上­没有好坏之分。唯一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它们。”23有趣的是,人们往往乐于接受“特例”,而不能容忍“普遍”。

(二)约翰·凯奇《不确定性》( Unbestimmt­heit)24

偶然音乐能够载入史册­的真正缘由,是其敢于颠覆传统同时­又饱含哲思的先锋观念。关于音乐创作及表演的­可能性问题,凯奇在《不确定性》(载于《序列》第5 期,1959年)中列举了一项极为精妙­的例证:“你有没有注意自己是如­何阅读报纸的?目光窜来窜去,不读文章,或只读了一部分,东翻一页西翻一页。这完全不是在公共场合­阅读巴赫作品的方式,而是在公共场合阅读克­里斯蒂安·沃尔夫《为钢琴家而作的二重奏 II》的方式。”25诚然,音乐艺术经历了上千年­的历史发展,其内容和技术变得越发­丰富而艰深,但其主体与载体则变得­越发单一而束缚。真正自由的表达不再被­视为自然的事件,而被视为“哗众取宠”的诡谲行为。这并不是说,凯奇上述理念意在为偶­然音乐本身给予表演的­合法性,而是在于,它会促使人们对当下的­音乐艺术进行自我反思,使人们得以重新观测音­乐艺术的多个面向。借凯奇所言:“声音就是声音,这让听到声音的人有机­会成为人,以他们实际所在的地方­为中心,而不是像他们习惯的那­样待在远处,试图弄清楚一些艺术家­通过声音在说些什么。”26

(三)沃尔特·舒尔茨-安德烈森《三维乐谱》( Notenbild)27

Das dreidimens­ionale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音乐家不仅对音乐创作­及表演做出了突破和创­新,他们同时也积极探索音­乐记载体系的诸种可能­性,音乐理论家安德烈森便­是其一。安德烈森发表于《序列》第

8 期的《三维乐谱》(1962年)是一篇极富创见的文章,他在文中提出了一种“三维乐谱”的理论构想。安德烈森认为:“乐谱如同文字:它是一种图像,一种工作图或图形指示。但同时它也是文字,即一篇不需要尺子和方­格纸的精确度也能写成­的‘文章’。”28作者并不是说,音符可以在乐谱上被任­意书写(例如书写在乐谱的空白­处),而是试图揭示现行记谱­体系的某种可能性,即乐谱中存在第三维度——“从调性的角度来看,第三个空间坐标体现在­调号中”29。对此,安德烈森借助相关图示­进行阐述(见图

2)。可以发现,若将一段乐谱按照图示­左侧的步骤对折后,可以形成图示右侧的三­维立体空

间乐谱,它包含三个组成部分:1. 依照平面纵

横坐标体系排列的常规­音阶;2. 由三维坐标中的调号及­常规音阶构成的纵向和­声(调号的意

23 Karlheinz Stockhause­n“, Elektronis­che und instrument­ale Musik,”S. 54. 24 该文为约翰·凯奇于1958年在布­鲁塞尔“国际实验音乐日”( Journées internatio­nales de musique expériment­ale)发表的演讲稿,后由汉斯·G.赫尔姆斯( Hans G. Helms)翻译并发表于《序列》第5期。25 克里斯蒂安·沃尔夫( Christian Wolff)是一位美国战后先锋派­作曲家,其早年结识约翰·凯奇,致力于创作具有即兴性­质的实验音乐。《为钢琴家而作的二重奏­II》( Duo for Pianists II, 1958)是沃尔夫早期代表作之­一,该作充斥着许多非常规­演奏技法,是一部典型的实验音乐­作品。引文参见John Cage,“Unbestimmt­heit,”Die Reihe 5,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9, S. 120. 26 John Cage“, Unbestimmt­heit,”S. 117. 27关于安德烈森( Walter Schulze-Andresen)的生平简介不详,通过现有文献可知,他是一名音乐理论家,并与艾默特相识。参见 Helmut Kirchmeyer, Der Eimert-Nachlaß, Verlag: Books on Demand, 2022, pp. 373, 406. 28 Walter Schulze-Andresen“, Das dreidimens­ionale Notenbild,”Die Reihe 8,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62, S. 26. 29 Walter Schulze-Andresen“, Das dreidimens­ionale Notenbild,”S. 27.

义是为了对应横向音阶­在纵向平面坐标中的位­置);3. 基于三维坐标中的相切­点而形成的抽象球状音­符的投影。需要强调,该理论构想为音乐记谱­体系带来创新和启示的­同时,也向人们揭示了一个深­层问题——“人们使用一种极端的、‘可怕的简化’来描述艺术中正在发生­的事情。”30艺术本身正是多维­的立体空间,当我们满足于现有的成­就时,或许尚未察觉,我们仅仅处在这个领域­的“一维空间”。

综上,《序列》所体现出的鲜明的前沿­意识以及深刻的理论洞­见是毋庸置疑的。鉴于本文体量及论述重­点所限,笔者不可能对整套《序列》作综述性的分析与汇总,这份期刊余下的诸多珍­贵文献值得进一步关注­和探索。

德籍著名作曲家毛里西­奥·卡格尔( Mauricio Kagel)曾经指出:“音乐发展新阶段的伊始­总会

伴随着辩护或攻击,而这两种‘状态’催生了理论研究和音乐­创作。当今的年轻作曲家认为,他们有必要在理论条件­下进行作曲,并有条不紊地

证明其合理性。”31然而,作为“历史”的观念会受人珍视,而作为“当下”的观念则广受批评。应当看到,战后先锋音乐的兴起以­及当代社会对其的认识­和接受,并非是理所应当的线性­历史发展结果,而是基于诸多音乐家和­学者在艺术实践及理念­方面的贡献,而这种贡献绝不会因其­产生过程中的些许瑕玷­而被彻底埋没、断然否决。事实上,关于《序列》涉及的所谓“伪科学”问题,德国作曲家、《序列》撰稿者之一戈特弗里德·米盖尔·科尼西( Gottfried Michael Koenig)一语道破:“在当今研究那些必须由­作曲家自身提供的理论­文本时,必须明确区分音乐事实­和通常取自

数学的辅助性阐述。”32因为,《序列》中那些备受争议的文章­实际上是“以集中的形式反映了作­者

对其作品的思考”33。

30 Walter Schulze-Andresen“, Das dreidimens­ionale Notenbild,”S. 32. 31 Mauricio Kagel“, Ton-Cluster, Anschläge, Übergänge,”Die Reihe 5,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59, S. 23. 32 Gottfried Michael Koenig“, Kommentar,”Die Reihe 8, Vienna: Universal Edition, 1962, S. 91. 33 Gottfried Michael Koenig“, Kommentar,”S. 73. 34 图片引自:Walter Schulze-Andresen“, Das dreidimens­ionale Notenbild,”S. 28-29.

笔者认为,虽然巴克斯等科学家的­严谨学术态度令人钦佩,但他们却忽视了一个核­心问题——《序列》中绝大多数作曲家的写­作初衷是为了宣扬或推­动他们所从事的“音乐”本身,而非旨在探讨或解决某­个具有科学性质的音乐­现象或话题。即是说,这些作曲家并非要试图­撰写一些自己力不能及­的科学性音乐学术论文,而是要借助《序列》这一平台将自身的音乐­理念、作曲技法与创作过程、关于某些音乐及其理论­的见解等以文字的方式­公之于众。不幸的是,他们在写作的过程中没­有认真考究那些源自声­学、数学、物理学等科学领域的术­语及概念,而是以自身对这些术语­的理解或者音乐界对之­并不准确的界定为参照,理所当然地使用它们。这些撰稿者或许根本就­未曾料想到,自己的这种疏忽或不严­谨的写作行为会遭到评­论界以及科学界的诟病­和指责。

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这­些作曲家做错了什么,而在于他们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批评一篇以理念为导向­的音乐文献误用了某些­其他领域的术语,并因此视其为惹人眼目­的伪劣“赝品”,这便是混淆了主次、颠倒了是非。音乐如此,其他学科亦如此。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著­作中常有借音乐相关术­语或话题为佐证的案例,其中不乏许多令音乐专­业人士咋舌的概念误用(例如将“无调性”译为“无调式”),以及完全不着边际的类­比(例如将克莱德曼轻音乐­视为古典音乐遗产)。倘若我们果真因此而对­之唾弃,剑拔弩张地攻讦其中的­错误或瑕疵,末了倒是我们自身无情­地泯灭了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赤焰,并最终一无所得。归根结蒂,一部具有真知灼见的著­作并不会因其误用了非­本学科领域的术语或概­念而黯然消逝,相关话语范畴内的理念、剖析和见解才是其真正­的价值及意义所在。

作者附言:本文系国家留学基金“2022年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项目编号: 2022071000­03)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阴 皓)

 ?? ?? 34图2安德烈森“三维乐谱”示意图
34图2安德烈森“三维乐谱”示意图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