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East Coast Edition
火車練習曲
我沿着廢棄的鐵軌繼續行走,心想:有廢棄的鐵軌,應該有廢棄的列車吧。果然在鐵軌穿過密林的地方,發現了那兩個廢棄的車廂。一個是有床位的,一個是坐位的,有桌子,是餐飲廂。
我就這樣住下來。每天在不同的座位上看書、寫作、吃喝。每晚在不同的床位上睡。每天看着不再倒退的車窗景色。我在車廂兩旁種了些果樹,然後每天在鐵軌的橫隔條間種花。一格種一樣。鐵軌成了一天比一天長的花圃。我在車廂內,不厭其煩地,一會拉上這個座位的窗簾,一會又拉開另一個座位的窗簾,玩味着一格格的陽光。
時間,仿佛跟廢棄的車廂一樣,停在鐵軌上。
當我種的那些果樹開始長大到可以覆蓋這兩個不動的車廂時,我就在車廂旁搭建了一個簡陋的月台。沒有候車的長凳,只有一張柱子間的吊床。仿佛要聲明這列車怕是三年五載走不了,就安心在吊床上睡着等吧。我另外釘了張小桌子,想像它是售票櫃檯。我就有事無事坐在這個售票櫃檯上,畫一張張小小的,每一張都不同的車票。列車不動,我要賣車票給誰呢?有時不畫車票,我就畫列車的路線圖。穿山越嶺渡河,像手術傷口的疤痕一樣的路線圖。把這兩座車廂變成地圖上的某個點。車廂可以變成車站。車站也其實是車廂。我撿起一張自己畫的車票和一張自己畫的路線圖,像個疲憊的旅人一樣,走入車廂。“旅途愉快”我說。
想像有一列日夜流動的火車學校。每個車廂是個教室。餐車廂是食堂。貨櫃廂是藏書室。有床位的廂是宿舍。學生們在火車徐徐的前進中做筆記,寫報告,拍一路倒退的風景照。每到一站停下,就有老師上來檢查功課,討論。有時在野外的站,學生可以下來跑動玩樂,甚至模擬強盜騎劫火車。有時學生被命令沿着鐵軌步行至下一站,火車才慢慢開來。有時火車會停在鐵路橋上,讓學生從車窗長長地垂釣。有時學生被命令到車頂去坐,在陽光和風中前進……火車學校慢慢地穿越無數的曠野山林,無數的鄉鎮,無數的渡口碼頭,無數的國度。那些從火車車窗拋出去的種子,都已長成了花樹叢林。
沒有人知道詩人臥軌的確切地點在哪裡。我既不是來憑弔他,也不是來效仿他自殺。我只是想看看,這裡是不是真的有火車經過。更確切地說,我喜歡沒有火車經過的鐵軌。當我沿着沒有火車的鐵軌走了很久很久,就會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列火車。我想着臥軌的詩人寫過的那些我熟讀的詩句。連起來,就是一列很長很長的,拖着長短不一車廂的火車。也許火車本身也會臥軌……
我想起童年的火柴盒車廂,每廂載一隻不同的塑料動物。我是退休的馬戲班班主,載着它們去原野放生。讓它們忘掉所有表演的把戲,就像我忘掉所有苦心經營的詩句。
尾隨而來的印第安酋長,下馬來到停着的車廂外。他說他不是來騎劫火車的。他是來和我一起抽和平煙的。他長長的煙斗,就是我噴着煙霧的火車頭。我遞給他一張沒有終點站的火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