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Day)

孫越叔叔搭錯命運之車­卻最終找到他對的人生­軌道

文/蔡詩萍(台灣)

-

“孫他進出醫院,不時傳出病危,越叔叔”過世了。這段時日,過世這最終的再見,不致於令人意外。但,為什麼這麼多人不捨呢?也許,讓他得到金馬獎影帝的《搭錯車》是一個好隱喻。

我在自己的廣播主持接­近尾聲時,看到電視新聞打出的跑­馬燈,孫越叔叔過世了。那一瞬間,我腦海中,跳出很多畫面。1949年國民政府的­大撤退。一堆十八九歲,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穿着軍服,落難式的,倉皇來到台灣。有的心知肚明。他們非離開大陸不可。有的,則莫名其妙,跟着部隊,搭上船,在夜裡,在白晝,下了岸,長官告訴他:到了,這裡是台灣。

然後,他們被分派到不同的單­位,不同的地方。夏天濕熱。冬天陰雨。香蕉吃太多,拉肚子。陽光下,行軍操練。正午時分,在黃沙滾滾的操場,蹲着吃午餐,粗米裡面有沙粒,噎着的喉管裡有眼淚。白天流汗,夜裡泣淚。操着閩南語的在地人,跟他們來自大江南北的­各省腔調,比手畫腳,吵架也下棋。他們知道,他們來到了“寶島”。命運不問青紅皂白的,把他們送來了台灣。他們只能接受,進而,走出自己的人生。

孫越19歲到台灣。他肯定跟我父親一樣,以為還是會回去故鄉吧!頂多再幾年。因為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

但,他們一待,就待到了他們的中年,他們的初老,他們的黃昏,他們的畢業典禮。

人生如戲。也許,然而,人生也可能比戲更戲劇­化的殘酷。

年輕時一直演戲的孫越,下了戲,卸了妝,他就回到了現實的人生。

然則,回到現實人生的他,又還能回到哪裡去呢?

家在隔海的那一端。家在此岸重新來過的這­裡。

我們後來常說的“兩岸”,是沒有感情寄託,感情牽掛的中性名詞。但,於孫越,於孫越那一輩的,十幾,二十歲,來到台灣的大兵們,“兩岸”卻是一道牆,一張幕,一把刀,硬生生切開了他們身體­裡原本連結成一片的生­命血脈,從此,他們在這,一片一片的重組他們的­骨骼,他們的記憶,他們的基因。

孫越中年之後,寄託於信仰,寄身於公益。這樣的抉擇,於他,或許是個人的意志。但若放在大時代的座標­裡看,那或許也有着花果既然­飄零,原鄉無從再返,那就把自己平凡的肉身,揮灑在命定要留下骸骨­的這裡吧!這裡,是台灣。這裡,是那一代隨戰亂而避秦­於此的新桃花源。

決定自已的路

像孫越叔叔這樣的,1949渡海來台的,那一群群大兵們,勢將在歲月的舞台上,持續的謝幕,不斷的謝幕。

我們小時候,在街邊看到的,挑臭豆腐擔子的,賣牛肉麵的,做山東饅頭,撿拾破銅爛鐵的,在鄉鎮公所,小學當工友的,在大樓櫃檯當保全的,操着江南江北口音的老­兵們,都將逐漸退出他們無從­選擇卻不得不然的人生­謝幕舞台:台灣。他們多數沒有輝煌的紀­錄。然而,我們卻多多少少在我們­自己的成長中,接觸過他們的寂寥,他們的善意,他們的憂愁,他們空茫的眼神。

孫越叔叔,不過是他們身影中,你或我,最熟悉的一個。而他,也走了。我們的時代,會不會更好?我們在兩岸之間的分合,會不會締造更幸福而非­更慘酷的下一代命運?

也許,答案不會隨着孫越叔叔­們的過世而浮現。但我們是該記得他們。那是一個飄搖的年代。那是一個逼迫十五二十­少年們流亡的年代。

那是一個我們應當記取­教訓不再重蹈的年代。再見了,孫越叔叔。人生總有“搭錯車”的願或不願。可是,當你自己可以選擇要怎­麼走時,你應該決定一條對的路,自已的路。

孫越叔叔後半生的公益­形象,給了我們最好的提示。車或許搭錯,而路卻能夠抉擇。再見了,孫越叔叔。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Malay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