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好人多

初“Culture,来伦敦念书那年上的是预科班，其中有一门课是

Theory and Society”。直接译成中文，大约可以称作“文化、理论与社会”科。听起来就很大杂烩，还有点不伦不类，像火锅里放龙虾鲍鱼又放牛羊肉。或许不难吃，却复杂太甚。

这门课的范畴也理所当然地广。从欧盟到特朗普，从亚当．史密斯的资本论到卡尔．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法制、同性、女权，各种具备辩论价值的课题都没被放过。每周小组课的脑力激荡让我从最初的紧张发懵支吾其辞，到渐渐能临场发

挥应付过去。

对于这些能轻松激起外国朋友们兴趣的话题，我却始终不及他们十分之一的狂热。

课题再变化多端，始终围绕“人”展开。在你来我往的思想言论碰撞中，有一个词经

常过耳——

Stereotypes。意即对人事物的刻板印象，或是以偏概全的成见。

小组课导师曾在某次课堂讨论各国文化时突发兴致，让我们说说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与人之间因为文化差异而产生的stereotypes。20个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这个问题仿佛正中大家下怀，七嘴八舌瞬间开讲。

阿富汗小哥抱怨许多人都视他的家乡为人人武装携枪、终日杀戮的危禁之地，实际上阿富汗人民本性热情好客。希腊近年来被挂上“破产穷国”标签，希腊同学也曾被人误以为是在希腊待不下去才到英国留学的“难民”，让她哭笑不得。阿塞拜疆妹子发言一向生猛，更大胆当着英国籍导师的面说，伦敦人就是“表面绅士、实则冷漠”的代名词。

过多分析其实无谓

伦敦一年四季有三季湿冷，我既畏也厌寒，习惯躲在羽绒服的大兜帽里假装厌世。大多时候，极度缺乏感知社会、揣摩人心的热情。因此并不很懂当地人对于我们外来客的stereotypes具体有多少类，除去“马来西亚人都是马来人”这等常见低级错误之外。

反倒觉得，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又该怎么看别人，不是值得费心神的事。臆想和真相之间的差距，需要靠实打实的了解和体验来消灭。而在有机会了解和体验之前，过多分析其实无谓。

这样的想法消极吗？或许有点。也只能承认自己的懒惰：懒于主动挖掘那些差距，也懒于主动消灭差距。

两年过去，当年成天辩得不可开交的预科班同学们早已四散各个科系。而我时不时还会回想起课堂上那些围绕“人”展开的话题。

谈过文化差异，谈过刻板印象，却没谈过人性善恶。高中时短暂学过辩论，特别怕接到“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个辩题；在我看来，普通易懂却很难辨证。不知预科班导师是否也有此感，才没把它纳入课程范围。

发现那些差异是如何摩擦出人的丑恶与真善，恰恰是在英国两年有余，所遇人事逐渐积累以后。

见过白人男子在便利商店里无故辱骂黑人收银员只为泄愤，也见过墨西哥友人雪夜掏钱让流落街头的年迈阿拉伯裔乞丐到廉价宾馆留宿两晚。见过中国劳工说英语词不达意受到嘲弄，也无数次见过人们努力打破语言隔阂与对方沟通的场景。

细想想就似乎很难将人以善恶好坏归类，在这个有好有坏，时好时坏，更多时候不好不坏的社会。

前几天从伦敦搭火车到纽卡斯尔。原定轨道发生撞人意外，火车绕道行驶，导致到站时间延误超过一小时。车厢内一位英国老爷爷佝偻携杖，起身行走还得扶着椅背才能站稳，却坚持过来同坐在我对面的大叔解释，转站时如何改搭出租车能让他更快到达目的地。

中气十足说完一通，又转过头来问我：“你知道延误一小时可以申请退还票钱吗？全额哦！”

想必是行旅经历丰富，连线上退款系统都了如指掌。我平日倒是常上网，却对这“隐藏福利”懵然不知。

于是心生感谢，对于他的无私分享，更对于那份跨越差异的善意。

文化差异和刻板印象有千万种，人性善恶也多变又难辨。我依然想选择相信，还是好人多。还是好人多。或许，这又是一种大格局的stereotype吗？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