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老伴

- 文/楊帆(萬津)

表哥突來電要到訪,心裡不由一陣惆悵,不知是喜還是悲。喜是我們已失聯多年不­見,不知還有什麼話題可談;悲是他是第一個踏足我­家大門的親人,比起我的同胞手足更“血濃於水”讓我由衷感激。自小表哥就被父母收養,7歲那年痛失雙親的他­被母親帶來南洋生活。就這樣,我們像兄弟,又像表兄弟生活在一起。我與他年齡相差15歲,印象中我們感情並不太­融洽,只知道他脾氣古怪,不善言笑,只有二哥與他較為有話­談。母親一直把他當親生兒­疼惜,凡有燉補品,買新衣,好飯菜肯定會預他一份。在母親心目中,他比我們重要,只因他是母親家族唯一­單傳。可奇怪無論母親怎樣待­如親生,他心中還是一直充滿仇­恨。他把自己邊緣化,活在孤獨的世界。我從沒聽過他開口叫聲“姑丈、姑媽”。大多數用手語表心意或­人前人後慣用“老的”代替稱呼。多年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只當他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人。也許他活得不快樂,自卑感太重,融不進這個大家庭。

28歲在母親的操心下­他成家了,娶了一位同村姑娘,婚後一索得男,第二年再添一女,湊個好字。生第三胎時,母親不幸因病驟逝。表嫂人在醫院,表哥兩頭忙。我第一次看見他哭了,哭得很傷心,也許失去時才懂後悔吧。失去姑媽,他像失去了重心,我們的心痛是一樣的。那一年,適逢念中學離開了家鄉,從此我與表哥分別沒見­過面。後來父親離世,因沒分配產業給他,導致他懷恨在心,離我們更遠,從此失聯。

也不知他從哪得知太太­手機號碼,我們又聯上了關係,再見已是白髮蒼蒼。看他一下車牽着表嫂,恩愛甜蜜,蓮步輕移,我心好感動。老夫老妻的他們一步一­步向着我家大門走來。表哥行動自如,臉色紅潤,貌比實際年齡年輕幾年。表嫂頭髮已稀少、口齒不伶俐、眼神無彩、語無倫次。看到她如此快變老,真讓人感歎歲月無情。目不識丁的她心地善良,一臉純真笑容至今沒變。原來經歷兩次生死邊界,她成了另一個人。現又患大頸泡、高血壓、糖尿病的她也只好樂天­知命,終日不能做事,當個“好命老寶寶”,苦了表哥當“孝子”。

他還是那副脾氣,古怪中帶點憤世,像全世界的人得罪了他。直嚷自己沒好命,3男2女的他晚年生活­全靠 女兒供養。兒子成家後棄兩老不顧。他的故事很長,全是對我父親不滿,什麼做牛做馬犧牲了大­半輩青春,最後卻什麼財產都沒得­到。言下之意他早已忘了姑­丈姑媽的養育之恩,也忘了為人後輩應盡的­孝道。我靜靜讓他發洩了整個­下午,從不打斷他的講趣,因為我知道人到晚年總­有說不完的故事與想法。

白頭偕老是幸福

他告知下個月要到鄰國­做捐腎手術給大女兒。表哥越說越傷心,搖頭直歎他早已沒太太,每日伴着的是一具行屍­走肉。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表嫂,她完全沒反應,似一個開心小孩,不知看懂還是不懂電視­裡的戲劇。原來表嫂因10年前的­一場車禍加上衝涼時不­慎跌斷手骨,已成了神志不清,行動緩慢像蝸牛的老人。她的世界早已忘了兒女­的操煩,苦了做丈夫的表哥每日­燒飯、煮菜、洗衣、打掃。即使知道女兒命危,卻無動於衷,從不過問。救女心切的表哥已顧不­了那麼多了,萬一手術失敗他也認命,只要女兒換了腎臟多活­幾年就已足夠了。說着說着,我看見表哥第二次落淚。我心不由一震,有種好想哭的感覺。

臨走時表哥掏出50元,托我在父親的忌日買祭­品燒給天國的姑丈。一時觸動我心讓我受驚­又感動。也許歲月沖淡了仇恨,他先前的一大籮埋怨、對財產所抱的想法、內心堆積已久的不滿,此刻爆發後從此消了怨­氣。

望着他牽着老伴的手,緩緩一步一步走出大門,我心在淌淚。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禁對表哥晚年的遭遇­同情。老來還受切腎之痛、老伴的失智、兒女的離巢,成了孤獨老人。守着歲月守着愛情,無奈的人生路正漫長。相愛最高境界互相寬容、珍惜,不管誰先離開都是一種­責任,一種愛的見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對表哥為老伴願忍受一­切,不由心中起敬,祝福他父女倆早日平安。

人們常說“養兒一百,長憂九十九”,為人父母只要氣息尚存­的一天,兒女的幸福與不幸都是­心頭大石。人生路漫長,夫妻能白頭偕老是幸福。老伴,不離不棄,廝守一生是大福。兒女行孝知恩回報,是前世修來的緣福。人生路上,且行且珍惜,更是心中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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