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鍾玲在創作中05 04參悟人生
“信路經白雲禪師的高雄講堂,也就是後來我學佛的地方,但從來都沒進去看佛前,幾乎是完全沒接觸過佛教的東西,對佛教根本毫無興趣,即使時常
看。”信佛近20年的鍾玲回憶道。
現年72歲的鍾教授,是著名女作家兼學者,數十年來一直醉心於文學創作及學術研究,曾發表多篇學術論文,並著有多部詩集、小說集與散文集。然而,學貫中西的她,前半生卻與宗教無緣,直至人到中年,才重新考量人生的去向。“以前我覺得創作最重要,感情也很重要,但過了50歲,我就覺得人要有智慧,否則你怎能面對老年和死亡?”
鍾玲坦言,儘管當年已是大學教授,仍覺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因為智慧這東西並非學術課題,教授也未必知曉,而為了增長智慧,她曾跟隨道家師傅學道兩年,直到師傅過世才沒再繼續。“以前的我,思想上也許有點傾向道家,畢竟那是中國源遠流長的東西。不過,道家始終是一套思想多於一門宗教。至於佛教,當時我覺得它是外來的產物,對它完全沒有興趣。”
一句說話 成就因緣
時機未到,自然無法踏出第一步,但當機緣來了,哪怕只是一刻的感動,也足以改變人心。一直沒有宗教信仰的鍾玲,終於在53歲那年,遇上了這個人生轉捩點。“1998年,我身在高雄,出任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農曆新年期間,我專誠打電話跟以前的上司、亦即前中山大學教務長黃俊英拜年。他告訴我,大年初五會到關廟的千佛山菩提寺拜訪白雲老和尚,並邀約我同行。就是這樣,我便跟了他往菩提寺。”
過年時到寺院向高僧大德拜年,並奉上紅包作供養,是台灣人的一貫習俗,在佛教徒眼中,是積德行善的做法。然而,對鍾玲而言,菩提寺此行不過是陪朋友湊湊熱鬧,並無什麼求佛求道之心,最終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當時白雲老和尚在寺院的客堂接見我們。見面時,我給他遞
上名片,他看了一看,隨即就問黃俊英:這位就是作家鍾玲嗎?黃俊英說是。此時,老和尚就跟我說,28年前,他曾看過我一篇講述寒山詩的文章。”
鍾玲續說:“當時我真的嚇了一跳,一位出家多年的高僧大德,為何會記得28年前曾看過我的文章呢?我聽到他這樣說,即時就流下淚來,皆因我知道,我已找對了人。”正是這一瞬間的觸動,讓鍾玲決心向白雲禪師學佛,從中追尋人生大智慧,而她與老禪師這次相遇,更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就是這麼一句說話,沒有其他。說得玄一點,可能早在28年前他已收我為徒。也許當年他看到我的文章時,已知道我終會出現。”
學習佛法 純求智慧
自此之後,鍾玲每隔一兩個月就到禪師的高雄講堂與白雲禪師見面,風雨不改。“當時我問老和尚應該先讀哪一本佛經?他就叫我先讀《金剛經》。但我從來都沒看過佛經的,當然是看得一頭霧水,於是老和尚就很有耐心地為我逐句講解。讀完《金剛經》,我又讀《圓覺經》,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問老和尚。”回想當年,猶如昨天,一切仍是歷歷在目。
鍾玲說,她跟老和尚幾乎是無所不談。雖然他是出家人,卻通曉天下事,從股票市場、政治氣候到國際關係,他都分析得像專家一樣。“他的修為很高,講解佛經時,眼神像海洋般深邃。我漸漸發覺,他確實是一位有大智慧的老師,更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她直言學佛不能靠自己,必須有智者從旁指點。“我學佛純求智慧,這單靠自己是做不到的。除非你的天資媲美六祖慧能,那或許不用別人教導,但我們只是凡人,定要別人點撥。”
就這樣,鍾玲一直跟從白雲禪師學習佛法,直至2011年老和尚圓寂為止。“過往曾有很多人跟老和尚學佛,我只是其中一個。雖然我沒有出家,但他早已視我如弟子。”即使老和尚圓寂後,鍾玲 仍經常到菩提寺與一眾比丘尼研經論佛,有時更會在寺內舉行講座,但由於她不是出家人,故須謹遵師父教誨,只能講述與佛教有關的課題(如唐朝詩人王維與佛教的關係),卻不可解說佛法和教人修行。
放下自我 利益眾生
鍾玲更強調,佛家的修行是完全針對自己,修的是自我。“老和尚教我們要把問題想通,想通了,問題就不會再存在。假如事情還未發生,就不必多想,所以一切也在於自己。”有趣的是,修煉自我的方法,竟是“去我”,那就是消減自我,不以己度人,多以別人的角度去看事物,多做有利於眾生的事情。“大乘佛教講求利益眾生,就像我現在擔任院長,也希望我所推行的每項措施,以至每次跟學生見面,都能夠讓他們受益。要做到利益眾生,就要通過修煉自己,把那個‘我’盡量變小。你懂得為他人着想,才能真真正正的幫助到別人。”
學佛近二十年,鍾玲自覺最大的收獲,就是“得到了智慧”。她自言年輕時很喜歡表現自己,很想寫長篇小說,更想創作出很了不起的作品,但因為一直忙於撰寫學術論文及履行學院職務,最終 都沒有寫成。現在,年過七旬的她,體力已不足以應付一部長篇巨著,所以只能寫些短篇。雖然壯志未酬,但她並不感到遺憾,也沒有半點不甘心。“到了某個年紀,就要做某個年紀該做的事。換句話說,就是要認命。”
對鍾玲而言,認命並非聽天由命,而是放下自我。“如果自我太強,自覺一定要寫一部能贏得諾貝爾獎的長篇小說,一旦寫不成,你就會非常焦慮,很不開心,甚至認為自己是一個悲劇。所謂認命,就是接受這個年紀根本沒可能寫一部40萬字的長篇小說,因為體能已駕馭不到。”
創作上要學懂放下,感情上也一樣。鍾玲不諱言,隨着不斷學佛修持,對感情也看得越來越淡。“六十幾歲時可能還會對一些事情有所牽掛,但現在受佛教影響,着眼的都是一個‘緣’字。有些緣是惡緣,而且是千百年前一直延續至今。比方說,你是否還想與某人見面,那就看你想不想再將你和他的這段緣延續到下一輩子,還是在這輩子就讓它終結。”
說到底,一切皆是緣。人生悠悠數十載,如能在漫長的歲月裏,安然面對塵世間的緣起緣滅,不為成敗得失、悲歡離合所牽絆,那就是鍾玲所說的“智慧”,也是我等學佛之人畢生追求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