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我知道你心裡也有鮮明柔軟的事物
我喜欢读关于食物,关于吃。副刊上的投稿,谁谁谁的妈妈,婆婆还是爸爸怎么煮食,后来人的消殒再也吃不到了,心里都会感到一片萧索。那个人因为想要煮食给你吃,清晨骑了脚车上菜市场,和小贩们寒暄,买回了食材,唠唠叨叨怎么又涨价了,煮好了看着你吃。后来你再吃那个人却不再看着你了。味蕾的旅行大概最后是抵达心房的吧。
我总觉得爱一个人,就会想养他。在豢养他的灵魂之前,更要喂他吃东西,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时刻都愿望他活得冬暖夏凉,一边担心他的高血压一边喜欢他安逸的圆的形状。
但我有很大的可能,再老也活不成老饕。法文课的代课老师曾经用了一节课和很重的法国腔来说榴梿和虾酱,他对我摇头,大概是在叹息暴殄天物的意思。我不喜欢榴梿,不喜欢虾酱,在槟岛生活,不喜欢Laksa、炒粿条和福建面,不喜欢椰浆饭也不喜欢咖哩面。
但我喜欢煮食忙碌的过程。我们的祖先是广州客客气气的客人,我们把擂茶唤做咸茶Ham Cha。咸茶的佐菜都要切得很碎,妈妈一边把长豇豆切粒一边喊我来擂咸茶。我曾经希望妈妈不要一直喊我,捣茶很费力气的。但如果彼时的我知道这样日常得像太阳从东边升起的务事在时间面前如此脆弱,转瞬即因为人们的惰性而败给搅拌器,我想我会捣得更用心一点。
满身肿瘤依然好脾气
我盘坐在地上,用腿把茶钵圈在怀里,妈妈经过,迅速把煸过的九层塔、薄荷和芫荽丢进钵里。茶钵内是细致凹凸的回路,用番石榴木顺时捣出香草的气味,再加进炒香的花生、芝麻和茶叶捣至一塌糊涂,把一壶水煮沸,唰一下冲进去,清亮的一钵湖水绿就很香很香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与之匹配的钵盖,它在我有记忆之前就遗失了或者从来都不曾存在,一直充当钵盖的,是爸爸妈妈结婚时敬茶用的鸳鸯大铁盘。两个人的盟誓没有好好地珍藏在高阁,天天盖在午餐上,让一钵擂茶保持温热。
过年我最喜欢除夕,那一天有那一天仪式,要剥白果和说一个笑话,白果沿着外壳的纹路敲开,剥掉果子的皮,用牙签抽出里面发苦的芯。这么繁琐的工作就只是为了到年的凌晨,全家人喝一碗甜汤,一年初始一个喜气的暗示。 笑话是话说当年爸爸从杂货铺买回了白果。妹妹问:这个真的是白果吗? “这个是敲开了的白果。”后来妹妹越剥越觉得此白果形迹可疑,最后证实了此乃一群开心果。
爸爸恍然: “难怪我告诉老板我要买来煲糖水,他没听过,说下次他也要试试看!”
妈妈说白果就是银杏,我开始吃白果了,我不想忘记所有指出来的名字。后来我也开始吃苦瓜了。妈妈炒了一盘苦瓜炒蛋。在我哀嚎着说苦瓜很苦的同时,吃出了苦瓜的甜。我终于喜欢上苦瓜了,在懊热的天气里好好地端详了躺在小贩摊上的苦瓜。 人家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我却不会从你脸上寻找平坦的风景度过的岁月都折叠起来并没有消失老去的瓜我知道你心里也有
柔软鲜明的事物 因为爱上苦瓜,也爱上也斯〈给苦瓜的颂诗〉——我曾经用爱情的方式来读也斯的〈带一枚苦瓜去旅行〉。 在你带着它回来的途中在你身边它一定是逐渐变得温柔了 用思念的样子来读我说我这边滂沱大雨,你说你那边阳光普照,你正要出发来我的城市所以你相信可以带着它跨越两地不同的气候和人情我看到它也就相信了 直到我一个月吃了好多条苦瓜,肚子寒得难受气胀,我又读到了一只生长在香港的白玉苦瓜: 我才想到问可曾有人在海关盘问你:为什么不是像大家那样是绿色的? 无奈好像没办法通过无奈本身来表达,就好像光要用阴翳来表达那样。 总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人间总有它的缺憾苦瓜明白的 我因为苦瓜重新收获 ,也因为也斯,更爱苦瓜满身肿瘤依然好脾气的模样。
我不難過,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因為,還有一個人,願意聽我說話。——《春日裡的陽》晨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