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有字可寄
出国留学后,养成了寄明信片的习惯。3年前第一次踏进伦敦邮局,我连邮票都不知道怎么买。状若无事站了一阵,值班小姐亲切走来:需要帮忙吗?
沉默的求救信号,想必有被她准确接收到。
那天学会使用邮局自动贩售机,才知道时代的换新,就是不必凡事挂号排队等柜台。机器荧屏上,条目分类仔细清楚,我像个初学者,逐项慢慢读。英国本地、欧洲境内、境外全球,不同地区,不同重量,不同价格。
手中那小沓明信片是最轻的类别,邮票费最低。说是最低,也要价一英镑多。当时刚到伦敦半年,还没摆脱每花一分钱都要心算汇率的状态。不禁默念:一张6令吉,真是贵。
值班小姐笑眯眯道,贴好邮票就投进
旁边的邮箱吧。
我望一眼门外的红色大邮筒,那和红色双层巴士一样,是英伦的标志。最终按捺住想投进去的冲动,乖乖选择了邮局里的邮箱。
伦敦冬春交替之际,阴雨来袭从无预告;也曾听说,邮筒会被没公德心的路人当垃圾桶。明信片没有信封庇护,要想完好无损寄达,可不能让雨露脏污毁了字迹。
手写的一张张祝福,贴着有英女王头像的邮票,去往家乡,也去往英国其他城市、台湾、北京。给双亲节时的爸妈、生日时的挚友,和能畅谈生活的老同学。
传递心意多简单,划拉屏幕几下,敲击键盘一阵,就能穿过网络任意门,一秒送达。但我甘于交付给最传统的方式,那是小奢侈和小浪漫,生活中珍贵的仪式感。
本该简短的明信片,总是写出一片紧密墨色。不仅几行祝福语,或时间地点心情的陈述。即便是旅游,也从不只一句“希望有天一起来玩”。
第一次走出英国,是留学第二年被学院抽中,随团到卢森堡的欧盟最高法院,旁听一场庭审。出了法院,坐电车到市区,在小巷
中的书店买了明信片,就地靠
着书架写完。
一出门,微雨如针芒。我
边打伞边用手机导航找邮局,
脚下石板路滑得步步惊心,一
路狼狈。
真正的狼狈却是在邮局
中。在卢森堡语言不通是真痛
苦,法语德语荷语漫天飞,我
在鸡同鸭讲中,开始后悔当年半途而废的法语课。转悠好几圈,总算逮住一位友善的小哥,在磕绊的英语中弄懂寄信流程。
隔年在布拉格,就轻松有趣得多。盛夏黄昏暑气未散,我和妹妹躲进老城区广场的小店,在空调凉风中对着一墙明信片挑挑拣拣。收银员在柜台注目许久,结账时说,你们真像双胞胎。是啊,你猜对了。收银员惊叹:Really?我们憋笑对视一眼,决定发挥诚信美德:“开玩笑的,我们差一岁半。”
一个月后收到给自家寄回的明信片,瞬时回忆起那次调皮。明信片上写的是故事,寄信的经历也都是故事。卡纸薄瘦,却能承载行旅记忆,跨越万里。
最近一次寄信,是在北京大学上暑校。校园如迷宫七拐八弯,我们一行3人循着树荫暗影躲烈日,好不容易绕到邮局。
门外蝉鸣聒噪,室内困意升腾,只剩一位大叔值班。他接过明信片,眼皮都懒得抬,草草盖章,往信件堆随手一扔。我和同学面面相觑:这能寄到吗?寄信的未知,有期盼有担忧,这种忐忑是莫名美丽的。但后来这份忐忑也被坐实了——该贴在地址栏下方的邮戳,竟然在信文正中央,遮掉了大半部分的文字,霸道得很。
收到明信片的朋友发来一连串问号。好在我寄信前都有先拍照留念,才能把原图发给她,不至浪费了执笔写就的一字一句。
字句里我寄存心意与心事,再将它们一同寄向你。分开的日子里,我们都触不到彼此的生活和旅程,但你永远不必担忧我会在远航中遗忘。我有字可寄,它们会代替我,也带着我,漂洋过海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