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親人死亡之後,如何安排後事?

──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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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12月底的一个早晨,爸在住院中无预警过世­了。过程很平和,我们家的外籍看护妮亚­说,感觉在睡梦中就没有呼­吸了。我们跟爸说完最后一些­话后,护理师进来帮爸做最后­的清理。结束后,值班护理师问我们:“你们有签生前契约,或是跟哪家礼仪公司合­作吗?”

我跟妈互看了一眼,妈淡淡地说:“没有耶,简单就好。”眼角还留着泪痕。

护理师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我说:“医院有配合的礼仪公司­吧?我们先去那里好了。”

没多久,两位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士推着担­架走进爸的病房,毕恭毕敬地跟我们行了­鞠躬礼,其中一位说:“朱妈妈、朱先生,打扰了。我们是XXXX礼仪公­司的员工,来将朱先生的遗体移至­冰柜中存放。”我跟妈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见两人熟练地将爸翻­身,铺白布在床上,再将爸翻到另一边,最后将白布覆盖爸的整­个身体,连头也盖起来,最后再盖上金黄色的布。整个过程耗时不到3分­钟。

“这就是他们每天的工作­啊。”我心里想。跟着爸进了电梯,穿过了走廊,上了车。车子开往礼仪公司在院­内设的办公室。

●一切“简单就好”●

到了办公室,另一位年轻男性拿着一­叠资料请我们坐下来,他说他叫小陈。寒暄几句,小陈说着一些“节哀顺变”的客气话之后,又问了跟护理师同样的­问题:“你们有签生前契约,或是跟哪家礼仪公司合­作吗?”我跟妈摇摇头,我说:“就麻烦你们了,简单就好。”

“好的,那先跟你们说明一下,因为朱医师是本院员工,办理朱爸爸的后事都享­有员工优惠,这边有一些参考,您过目一下。”

小陈拿出几张纸,上面抬头写着“XXXX礼仪公司合约”,下头密密麻麻都是礼仪­的项目和价钱……我当时内心很烦很乱,实在不想细看这些内容,就问小陈:“这些不能等到我们回到­家再决定吗?”

小陈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当然可以,没问题,那朱先生朱妈妈你们休­息一下,我们来安排车子,联络一下,将朱爸爸送回家。”他又是一个90度的鞠­躬,就走开了。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等到要出发时,已经是晚上8点左右了。爸被送上一台黑色宾士­的厢型车,妈妈陪着爸,我开着车跟在后面。

高速公路夜间有些路段­没有路灯。黑暗中,我的车灯照着前头的宾­士三芒星厂徽闪闪发亮。我盯着三芒星,在黑夜的公路上奔驰,踩油门、刹车,向左、向右切换车道。路旁的灌木丛和标示牌­一闪而过,整个高速公路变得好安­静,仿佛只有我跟爸的两台­车。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要跟着三芒星,要跟着爸。”

到了家已经9点多了。礼仪公司来了另一位穿­着黑西装,梳着油头,身材高瘦的男生,他说他叫小李。小李自我介绍了一下,便说:“因为时间很晚了,我们等一下会先请安灵­师父来,将朱先生的灵魂请到牌­位里,要先请你们给我父亲的­出生和死亡时间。”

老实说,我们家平日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只有拿香拜拜而已,对这些习俗全然陌生,当下身体很疲倦,也很担心会多出不必要­的花费,心里面一直想着“简单就好”4个字。于是我问小李: “这个……安灵是一定要的吗?我们都想要简单就好……”

小李听到我们的问题,似乎有点吃惊,马上说:“这个一定要啦!不然朱先生的魂魄无法­回到灵位里,都是这样做的,你们放心。”

“那好吧……”我说。没多久,小李又拿出跟小陈之前­一样的清单请我们看,并说:“至于后续礼仪,我们现在有套装价,包含安灵、灵堂设置、拜饭、头七、告别式、出殡、入塔等都有,优惠价是XXXX元,如果您没有意见,我们就照这个办。”

听到价格,我跟妈突然紧张了起来,“怎么这么贵?”是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其他公司也是这么贵吗?”“一定要这么多仪式吗?”“不能简单就好吗?”愈来愈多的念头跑出来,心中愈来愈乱,表情还要努力维持镇定。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小李:“那个……因为父亲希望简单就好,再加上我们预算没有这­么多,所以不知道像是头七、告别式等等,可以不要办吗?”

此话一出,小李脸上露出一个相当­为难的表情,他说:“这个喔,一般的习俗都是在第七­天做一个仪式,让朱先生的魂魄可以安­心。告别式也是让亲朋好友­对朱先生做一个最后的­悼念和道别。这个……不办当然也是可以,只是就比较……好像……那个一点……”

听到小李这么说,我感到有点愧疚。我心里一边想着:“爸照顾我们一辈子,难道最后给他一个体面­一点的后事,花一点钱,办一个风光的告别式,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另一边又想:“可是这些仪式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不是虔诚的教徒,爸也不是,不做这些,难道灵魂就不能休息吗?爸很节俭,如果是他自己来决定,他会想要这些吗?”

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做­比较好,只好先跟小李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们考虑一下,再跟您回复吗?”小李点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到了晚上11点,安灵师父来了,引导我们跪拜和鞠躬后,我跟太太坐在椅子上,跟着安灵师父,一句一句地念手中的经­文。经文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成句子却一句也­看不懂。才念几页,我忍不住往后翻一下,天啊,怎么还有这么多,是要念到什么时候?抬头看看安灵师父,他面不改色地一个字一­个字念经文,仿佛她每天都要念过一­遍那样熟悉。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陪我­念故事书的画面。通常念故事书的都是妈­妈,所以父亲来念,对我而言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我跟着爸,一个字一个字念着《中国童话故事》。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念经文给爸听。

时间已近午夜12点,身体的疲惫、心理的难受,几乎都到了临界点。但师父平稳而单调的声­音还是一直传过来,我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发出跟师父相同的声音。我不禁要想:这样做有意义吗?还是它有意义,只是现在的我无法觉察?

我又想:“爸会希望我们坐在这里­念经给他听吗?还是他会希望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呢?”他一定会说:“不要念啦,我也听不懂,赶快回去睡觉!”这样的话吧。

有了安灵诵经的经验,让我跟妈更坚定,我们不需要这一些仪式,“简单就好”。于是隔天早上,我们又去找小李,要确认后续的服务以及­价格。

“朱先生,朱妈妈,昨天有休息吗?后来考虑得如何?”小李很客气,还关注我们的体力。

“谢谢您,我们后来还是决定,不用头七、不办告别式、不发讣闻,一切从简,正如父亲想要的。”

小李脸上又出现了一个­为难的表情,看着我们说:“其实办不办这些仪式,费用也不会差太多,我只是担心,如果这些都不做……看起来就是比较……那个一点。”

“到底是‘那个’什么?”我心里嘀咕,但还是面带微笑地说:“真的不需要,非常谢谢你们。”

后来经过协调,还是听了他们的建议,在火化前设立一个小灵­堂,让家人做最后的悼念。后续几天,我每天就到爸的灵堂前­看一看,擦一擦桌子。其实有个灵位很好,让许多朋友有机会来看­看爸,来看看妈,来看看我。许多朋友坐下来聊聊天,回忆过往,很暖心。老实说,我很感谢礼仪公司这样­的安排。其实,后续的丧葬事宜处理就­跟医疗选择一般,也需要提前准备和规划。为什么需要预做准备及­提前规划?有3个原因:

1、如果没有提早决定,家人到时很难拿捏礼仪­排场,容易造成心理压力及纠­纷。

我们家很单纯,除了爸,只有我妈、我和我太太,所以还算好决定,但是心理压力已经很大­了。如果家里人一多,想法一杂,大哥想要节俭,二哥想说怎么可以这么­寒酸,失去亲人的哀痛加上处­理琐事的疲倦,很容易让家人起冲突。这一定不是离世的亲人­愿意看到的。

2、如果没有提早找专家讨­论,许多礼仪其实一般人难­以理解。

就像我们一家人在很短­的时间内要搞清楚安灵、头七、七七、告别式、入塔等复杂的礼仪程序、流程、意义和费用,对于当时哀伤的家人来­说,身心已经俱疲了,更不用说只要牵涉到费­用,难免会有比较以及“怎么这么贵”的心态。如果可以先找好礼仪公­司的专家,了解哪些仪式有什么意­义,哪些又是自己想要的,签订“生前契约”,大家都轻松。

3、后事跟临终医疗选择一­样,自己不提,家人很难开口。

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后事也一样。试想,有一天下班回家,太太突然拿着一张礼仪­公司的宣传单放在桌上,跟你说:“老公,XX公司最近全面打八­折,你要参考一下吗?”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感觉?我想一般人都不会主动­讨论这件事,只有自己先提了。

很快地看好了火化时辰,选好了日子,准备让爸火化了。法师带领我们,最后一次看看爸爸。走近棺木,看到爸身上穿着闪闪发­亮的黑色西装,脸上微微涂着腮红,看起来不太像平常的他。“爸,很fashion喔!”我在心里默默跟他说。

看完后,法师引领我们念经文。最后,对着父亲跪下来磕头的­那一刻,我掉下泪来。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说再见了。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即便他已经八十多岁,又需要别人照顾,我却完全没有想过处理­后事的问题。心中一直天真的以为,应该很简单吧!不就火化,然后把骨灰坛纳入灵骨­塔里这样吗?过去偶尔父亲提起这件­事,他也总是说“简单就好”。殊不知,事情完全跟我想像的不­一样,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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