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野菜囉！〈驅豎子摘蒼耳〉

雨季深宵，簾外雨潺潺，夜闌人不寐，逼仄的斗室裡孤燈一盞，伴我煢煢翻閱杜甫詩集。特意挑選子美冷門詩閱讀，避開那些膾炙人口者，以配合此淒冷的深宵。

才翻了幾頁，詩聖寫于代宗大歷二年之 驅豎子摘蒼耳〉映入眼簾。乍看，頓覺題目標新，深具吸睛效果，想必內容也立異吧！蒼耳作為一種中藥，我略有所聞；杜甫晚年多疾，受肺病、瘧疾、風痺等纏身，吾亦知之。那詩人究竟為啥驅豎子摘蒼耳？莫非茅屋為秋風所摧后，阮囊羞澀，乏錢買藥？疑竇浮現，且一讀為快。江上秋已分，林中瘴猶劇。畦丁告勞苦，無以供日夕。蓬莠獨不焦，野蔬暗泉石。卷耳況療鳳風，童兒且時摘。侵星驅之去，爛熳任遠適。放筐亭午際，洗剝相蒙冪。登床半生熟，下箸還小益。加點瓜薤間，依稀桔奴跡。亂世誅求急，黎民糠籺窄。飽食復何心？荒哉膏粱客！富家廚肉臭，戰地骸骨白。寄語惡少年，黃金且休擲！一遍瀏覽下來，情憱憱，意惻惻，心頭百感交集。時運不濟的落拓詩人形象在此淒風苦雨飄飛的闃寂夜裡無聲浮起于腦際，窗外傳來的淅淅瀝瀝雨聲仿彿是申訴着詩人千年不絕如縷的悲淒。

是年，杜甫56歲，快步入耳順之年。自去歲夏初遷居夔州，大幸得好友——夔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柏茂琳——關照，“頻分月俸”，讓詩人得以在瀼西購下果園40畝，躬耕其中，自食其力，復主管東屯公田100頃，才不至于斷炊。越明年秋，不知何故，詩人卻移棲東屯茅屋。秋分剛過，畦丁（園丁）即告知，菜圃歉收，一日三餐所須之蔬果皆匱乏。這令杜甫苦惱不已，幾番思量，馬死落地行，遂令兒子到山林裡去採摘蒼耳。那兒野蔬茂盛，唾手可得。

人人入不敷出

形似鼠耳的蒼耳別名卷耳，叢生如盤。其葉有發汗止痛、祛風除濕的功效，蒸熟后服食，可治療風痺之疾。遍覽群書的杜甫深諳此道，情非得已，才讓他作出了驅趕兒子侵晨出發，到郊野採摘蒼耳的決定。採摘回來的蒼耳，洗淨后，下鍋快炒，或拌進瓜薤菜餚裡作為調味。古人慣用桔子調味，不想蒼耳到了杜甫手中，竟然也發揮了類似桔子調味的功能，且對健康有裨益。

幾番細讀，領略創作旨意，對照古今，但覺胸臆澎湃，憤懣囤積，為杜甫，也為慘遭欺凌的吾輩。備受安史之亂蹂躪的杜甫，詩名四揚，晚景卻多舛，頑痼鎖軀，羈旅奔竄，狼狽不堪，最終還落得須採食野菜的淒惻。肇因不就是那禍國殃民的昏君嗎？百姓何罪之有，須受這煎熬，深陷水深火熱的泥淖？國難當前，殃及一介文士，詩人也只能乏力地反映“亂世誅求急，黎民糠籺窄”的悲憤——國家的財富都讓貪官污吏斂盡了，人民還能不吃“糠籺”嗎！轉念一想，一千多年以后南洋某邦的子民，不也承受着和杜甫相同的命運嗎？刻下，那片江山何嘗不是面臨着另外一個“亂世”——社稷陷入一片狼奔豕突的混亂，政棍翻雲覆雨，暗度陳倉，搾取人民的血汗錢，裙帶幫揮霍着國庫的白銀。

大好河川，無限江山，然而，上梁歪了，下梁還會正嗎？當龍頭瘋狂地鯨吞着人民的資源，下官還會嫌棄銀子腥臭嗎？上行下效的最有利合作，最緊密配合，乃官官相護，肥水不流外人田。且看，該國貪污成風，受賄者形同白蟻，無孔不入，聚斂的不義之財數額之巨，一山更有一山高，老百姓瞧在眼裡，驚愕度等同官老爺賬簿裡小數點前的數目。境內手拈一紙薄薄選票的“辣壓”，數十載浸泡在一桶污水中，坐困愁城，僅能不時慨歎長久躺在砧板上的悲淒命運，歲歲坐視自身權益慘遭剝削。

“飽食復何心？荒哉膏粱客！”杜子美萬萬沒有想到，他目睹的大唐統治階級的驕奢腐朽，我們后人一樣有幸躬逢其盛。且看，一個資源豐富的國度，市場卻米珠薪桂，消費者捉襟見肘，哀鴻遍野。邇來，又傳來食用油、天然氣價格騰漲的消息，古代暴君的橫徵暴斂再度兵臨城下。可歎者，一些無良商家，尤其是餐飲業者，瞄準時機，趁勢提高食物價格。5年之中，物價翻倍，生活指數節節攀升，腰不纏萬貫的市井小民，面對這切膚之痛，無力反擊，唯有勒緊腰帶，量入為出，勉強度日。無須走得太遠，兩三年前一碟二菜一肉的雜飯，靦靦腆腆掏出4令吉，就可將食物端走；今日，即便自欺欺人，嚷着減肥，亟欲擺脫肉食者的標籤，改為往盤裡舀幾根青菜，卻也得付出五六，甚或七八令吉，方可享受到茹素的樂趣。半年前，吾曾在蒲種某食肆的雜飯攤上，夾冬菇一朵，舀蔬菜兩種，淋菜汁半勺，“8令吉！”收款的老闆娘目無表情，價格卻擲地有聲。“怎麼這麼貴？”瞧見我瞠目結舌的誇張表情，她橫眉怒目，一臉鄙夷的神色，悻悻說道：“先生，現在樣樣東西都貴。你拿冬菇，一朵算你4令吉，加上飯和青菜，哪會貴？”聽罷，我唯能報以苦笑，心想，這次若不將剩餘的菜汁也舔個清光，還真對不起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用餐時，邊吃邊算計，對比鄰邦的一價九鼎二元多的一碟雞飯，眼前這飯菜，“始知盤中餐，粒粒皆昂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