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和解更難的事

和解，是我們的願望，真正去做才發現其實並不容易。而在各種和解中，最困難的就是與父母的和解。我們自小便認知到父母提供給我們各種需求，生活上的需求；情感上的需求，久而久之，竟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不覺得太多，只覺得不夠。

於是，有時會聽見兒女詰問父母：「你為什麼不支持我？」「為什麼不理解我？」「為什麼不尊重我？」每一句「為什麼不」都是一道傷痕，真正的呼喊其實是：「你為什麼不愛我？」為人父母的聽見這樣的質疑，通常是錯愕，進而憤怒，盡心盡力做了這麼多，付出這麼多，竟然被全數抹煞？

我的朋友小穎很年輕就結了婚，生了個女兒，兩年後離婚，與父母住在一起。小穎的母親很享受當外婆的滋味，也很愛外孫女，只是與小穎的關係有些緊張，常常在小地方挑剔她，口頭禪是：「怪不得會離婚，誰受得了妳？」小穎學著將這些話扔到腦後，她知道若沒有父母的支持，她無法投入工作，施展抱負。

她到國外去工作一段時間，而後回到台灣開公司，從兩人小團隊拓展到十幾個人的設計公司，事業蒸蒸日上。只是，和母親的關係並沒有因為她的成就而有所改善。「我媽只看見我的失敗，因為我離婚。別的她都看不到。」她常如此調侃自己。

最殷切的關愛也可能最傷人

直到那一天，終於擦槍走火，小穎陪母親去探望生病的阿姨，阿姨說起自己的女兒和女婿，雖然感情還不錯，做生意卻都做不成，兩夫妻索性什麼事也不做了，只靠著夫家的供給過日子。「叫我怎麼放心啊？像小穎這樣多好，有自己的事業，做得有聲有色。」阿姨說著，被母親打斷：「一個像樣的男人也找不到，還要自己養女兒，苦命人啦，哪裡好？」小穎不知為什麼那一刻忽然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呼吸困難。走出病房，往停車場去的時候，她問母親：「我已經這麼努力，大家都看到我的好，只有妳看不見！妳覺得我一無是處，妳覺得我很丟妳的臉。是嗎？」說著，她的淚忽然來了。

母親楞住，然後也哽咽了：「我只是不甘願，我的女兒這麼好。為什麼遇不到一個好男人？為什麼這麼不公平？我擔心妳一個人以後怎麼辦？」小穎和母親抱頭痛哭，她瞬間明白，母親的挑剔不是傷害而是愛，擔憂也是愛。

她沒想到母女之間的和解是這樣發生的，從此以後，母親不再挑剔她，而她也讓母親明白並且相信，她「找不到好男人」也能好好過生活，因為她是個夠好的女人，她的幸福，自己給得起。

（作者為作家、教授、張曼娟小學堂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