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友傳記,串起生命、青春、旅程《之間》寫盡吳清友人生哲學_蕭玉品整理
生與死,起點與終點,每個人都一樣。只有在兩點「之間」(In Between),才產生不同差異。歷經四年多醞釀、採訪、書寫,紀錄誠品創辦人吳清友生命之旅的傳記《之間》,終於在今年2月底出版上市了。書名是吳清友女兒、現任誠品董事長吳旻潔取的。之間In between,其實是吳清友生前談話中常使用的概念,誠品成立時,口號就是「閱讀,在書與非書之間」。連誠品行旅的二樓牛排館,也取名「之間」。
吳清友生前已經看過《之間》前兩部曲。2017年,當作者吳錦勳正修改第三部「旅程」時,吳清友意外驟逝,也是吳旻潔協助,才將誠品發展、家庭之間的拼圖,一塊塊完成。吳旻潔透露,她很認真一字一字的,讀了三遍,媽媽洪肅賢也看了兩遍。每每讀到哥哥、爸爸去世,以及爸爸因為哥哥去 世,心情歷經寒冬的章節,都會忍不住哭紅雙眼。她還寫了〈憶父親〉一文,「過程很痛苦,想了很久,邊寫邊哭,但一開始寫,就什麼都出來了。」《之間》將吳清友的人生分為生命、青春與旅程三部曲。「生命」講述他的家庭和在台南馬沙溝的童年;「青春」則是到台北後,結婚、思想成形與創業之初;「旅程」描述誠品的發展、他數度大病和心臟崩壞,以及生命中難以抹滅的喪子之痛。
而吳旻潔、洪肅賢、三哥吳清河、和碩集團董事長童子賢和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評論家楊照等人,都以不同視角,在書中堆砌吳清友的一生。
翻閱《之間》,除了看吳清友的一生,也能從中看到台灣發展史。少年十五二十時,吳清友和所有癲狂的年輕人一樣,聽披頭四、受民歌運動啟發,接著經歷經濟起飛、解嚴。吳清友這輩子的夢想,就在台灣更迭的時空
文╱蕭玉品整理
精明人難得糊塗虧15年
曾跟吳清友共事過的人會有深刻的感觸,他內在有企業家商業家精明的一面,但在經營誠品的時候,卻經常讓自己「難得糊塗」。與吳清友相識甚久的評論家楊照提到,很多人不斷提到誠品虧損15年,他說:「我覺得虧損15年真的沒有那麼重要,誠品虧損15年明明就是吳先生故意的。這不是他經營上的失敗,而
是他清楚明白,他不要在這裡,在這個時刻賺錢,能在那樣的環境底下賺錢,很多人很多企業都做得到,能夠堅持難得糊塗賠15年,才是吳清友。
原本誠品未設防盜門,也沒有完善的保全設施,當時每年被偷掉的書額竟然超過千萬元。後來因為實施ERP,內控必須嚴密,進書與賣出加上退書的數量,不能有黑數,開始全面加裝防盜門。吳清友甚至曾在演講中,為此慎重鞠躬道歉,彷彿為此措施,無意間冒犯讀者而感到不好
意思。(摘自第19章)
誠品未必需要我,但我的生命需要誠品
我是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不可能讓妻小吃苦,但是我卻沒有覺察到太太的辛苦與憂心。從另一半的角度,我也真是大意,沒有顧及妻子及孩子感受,沒有留一點未來給她們,只有自己的理想最大,其他犧牲不打緊。我如今篤定地講,做誠品書店真的是我個人的「自私」,只為了滿足自己對生命所謂的探索。太太看誠品這個窟窿愈來愈深,我卻沒有「回頭是岸」,她不得已為孩子買下保險⋯⋯唉!我真感到對不起她!
某種程度,我不是笨的人,若想要賺大錢,當然可以為此努力 打拚。但弔詭的是,如果出發點是錢,我可能賠不了15年,撐不過那麼長的時間。
坦白說,誠品建立之後,所有的修煉,已經和錢沒有多大關係,之後事業發展如何?會不會獲利?品牌夢想能不能成功?都已經與我的出發點無關。光是誠品這門功課,已經能讓我在那些劫後餘生之年,找到生命繼續存在下去的正當性,誠品未必需要我,但我的生命需要誠品。(摘自附錄,吳清友的〈自我許諾的檢驗〉)
有傷口、疼痛,才會真正愛
7月18日早上,您特別早醒。我在佛堂做大禮拜時看您開門緩緩走出來,面容略顯蒼白但是非常平和慈祥。您看我一眼,安安靜靜對我用左手比一個「讚」,走去看看已經早起在讀書的媽媽。您問候她的身體,提醒媽媽要記得吃您要求我拿回來的藥,又安安靜靜走回房間續眠。我怎麼也無法預料,這幅畫面,竟成為我們三人最後一面。
傍晚6點多,再在辦公室見到您時已全程一片慌亂。我心裡不住想「真是現在嗎?真的發生了嗎?」握著您還微溫的手,不敢動不敢哭也不敢觸碰您的心臟,只忍不住一直呼喚您「爸爸⋯⋯」。隔幾天我終於重回您 的辦公室,走進去才環視一遍就淚如雨下。我不相信您不在了,心痛如絞。
您去年(2016)10月在身分證生日的那天曾寫下:「我最新的發現,在生命的某一階段,保持從容,留更多的時間給自己思考、探索、想像,檢視自身的生命經歷,極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領悟。我更該思考如何多愛身邊的親人。」
您已把「愛」當成生命中的必修與功課。就像您有時會因為思念哥哥凝望天空而哭泣不已,7月18日上午,我看著自己與哥哥小時候的照片,也坐在桌前流淚。我們家剩下的三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懷念他,然每當聚集談起他,我們都只談論他的可愛與慈悲。我萬萬不會想到,同樣是這一天的傍晚,您也會離開我們了。直到現在,我仍不全然明白這件事之於我們的意義。唯一讓我們能微笑並承受所有心痛的慰藉,就是您離開得毫無痛苦,前去得光明磊落,入境的是淨土與悲憫之地。
哥哥離去時,讓我發現我有傷口,您走了之後,我知道這傷口將永遠存在,而且將愈擴愈大。您揭示了這個傷口,讓我明白,有傷口、會疼痛,才會真正地愛。(摘自附錄,吳旻潔的〈憶父
親〉,寫於2017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