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前副助卿謝淑麗,評中美惡化主因克制vs.參與到過度擴張vs.過度反應
尚未落幕的中美貿易戰,持續牽動國際局勢。前美國副助理國務卿、現任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21世紀中國中心」主任謝淑麗( Susan Shirk),從1960年代開始研究中國,至今將近半世紀,是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近日她接受美國美籍華人精英組織百人會(Committee of 100)邀請,發表演說。
她指出,直到2008年前,中國大陸對外採取「克制」( restrain )的態度,而美國則對中國採取「engage」(參與),幫助中國發展。但2008年之後,中國對國際的態度改變了,變成「過度擴張」(over reaching),而目前美國對大陸則出現「過度反應」(over reaction),這正是兩國關係僵持的原因。謝淑麗指出,中美關係惡化非在習近平時代,早在胡錦濤
文╱李國盛
時代就開始。但她仍然認為,美國仍應加倍開放,而不是就此關上與中國交流的大門。該場演講由美國前駐華大使、第一位華人擔任美國華盛頓州州長的駱家輝( Gary Locke)主持。以下摘錄她的演講及會後問答精華。
我從1960年代開始研究中國,在當時,美國人還不能訪問中國。我先在香港訪問移民到香港的中國人,直到1971年才第一次到中國。
我研究中國幾十年來,看到中國人民的生活大幅提升,也看到中美兩國關係更緊密。這個過程真的很棒,直到最近才改變。現在像我這樣花了大半輩子,希望中美關係更好的人,非常擔心兩國間升起的對立關係。即便雙方政治體制上存在巨大差異,即便中國是快速崛起的強權,美國處在主導世界的獨強地位上,過去40年來,美中維持了非常良好的關係。
互相依賴性反成雙方武器
然而今天,美國與中國變得非常害怕彼此,他們把長久以來所
建立的互相依賴性當做武器,兩個國家都在利用這一點。我真的受夠了人家說,中國正在利用美國的開放,因為美國的開放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但中美雙方正利用對彼此的依賴,來懲罰、施壓對方。為了保護自己,雙方都開始在經濟和科技上斷絕跟對方的連結,分道揚鑣。但兩國在科技和經濟上分道揚鑣的後果,將是悲劇,中國和美國占了全球經濟的四成,兩個經濟體開始追求自我依存,將迫使其他國家做他們原本不願做的事,被迫選邊站。
這樣一來,很多國家可能會選擇與中國一邊,因為中國是全球2/3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中美兩國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中國共產黨和國營媒體的官方說法是,當中國在經濟、科技和軍事實力上崛起的同時,美國想要保有主導性的力量,中美對峙成了不得不的發展。西方部分國際關係專家也持類似看法,認為在兩國國力差距縮小後,這只是遲早問題。上個春天我參加中國發展論壇時,《金融時報》專欄作家馬
中國從克制到過度擴張的轉變,並非從習近平開始,而是在胡錦濤任內。
丁‧沃夫(Martin Wolfe)指出,「美國的反擊,跟中國是否做了什麼,根本沒有關係,美國純粹就是瘋了(freaking out)。」
但我跟他爭辯,中國的政策決定是導致美國反擊的主因。
其實兩國關係在2008年之前,一直很好。在2008年前,中國採取克制(restrain)的外交政策,這是鄧小平定調的,江澤民與胡錦濤第二任之前,都追隨這個政策。為了讓其他國家相信中國不會成為威脅,中國用妥協的方式解決了周遭的領土爭議,他們放棄的比拿來的更多。中國在南海上展現自制力,同時積極參與地區性和全球性機構,參與世界貿易組織。
中國的克制獲得了報酬,外資不斷湧入。中國的經濟和政治自由化在當時正在進步中,雖說讓中國變成選舉的民主政體還言之過早,但我們認為走在正確方向,對於社會和媒體的操控正在放鬆,這些都幫助中國建立和其他國家的互信。
同時間在美國,採行的則是參與政策(engage),支持與贊助中國和平崛起,美國甚至在多國參與的國際組織上,替中國保留
了一個領導席次。
在那時,兩國關係的關鍵字是克制和參與。
中國過度擴張造成威脅感
但2008年後發生全球金融風暴、北京舉辦奧運,中國失去了原有的克制,開始變得「過度擴張」(overreaching),公開與鄰國與美國衝突。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從克制到過度擴張的轉變,並非從習近平開始,而是在胡錦濤任內。
中國的三個面向,是導致美國反制最主要的原因。首先是南海。中國南海政策的轉變,升高強調主權,而非與鄰國友好。第二是以國家指導的力量,建設中國成為高科技強權。根據統計,2006年開始,中國政府指導下投入科技的資金,高達1兆5000億美元,占了GDP的四成,相較之下,美國政府只占了GDP的24%,德國則是36%。由此可見,中國轉向高科技強權的發展是由國家主導,並不是市場主導。最後就是中國積極要建立強大的軍隊。
這樣一來,讓國際企業很難跟中國企業競爭。就連美國商界也不再支持原本的參與政策。如今的華盛頓決策圈由奉國家安全為圭臬的鷹派所主導。在過去,當華府希望管制科技移轉到中國時,企業界總是反彈,他們希望更開放。但現在美國商業界也不反對了。
當然,中國境內的政治氛圍也強化了「中國威脅論」。權力變得更集中的獨裁體制帶來更高的不確定性,中國變成讓美國和其他國家更難以應付的政治體。
美勿過度反應要加倍開放
最後關於中國的過度擴張,還有一個特點。在過往,中國對待海外華僑採取非常實際的政策,他們不會把華僑當成中國國民。但在習近平領導下,近幾年卻出現,他們把所有海外華人都當成中國公民,都要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國務院僑務辦公室要接受中共中央統一戰線工作部領導,導致海外華人處境尷尬。這就是過度擴張的一種形式。現在,美國看來正處於一種策略上的恐慌之中,並沒有保持清醒而實際的腦袋,去思考什麼才是對美國好的?去思考中國威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中國是軍事威脅?經濟競爭?還是體制威脅?還是關於誰當老大誰當老二?我們能否讓習近平調整政策,降低對美國的傷害?
唯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方法,就是採行正常且專業的協商,但這一點,川普政府還沒有嘗試。但這是唯一的方式,透過協商,去看看從鄧小平以來的中共領導人奉行的現實主義基因是否還存在?他們是否願意調整政策,降低他們現在付出的代價?
有人問我中國具備善意嗎?我其實不知道,我不確定現在的中共領導人對美國是否是個威脅。我需要更多資訊進行判斷。我所確知的是美國要加倍開放,不要用政治限制了我們,不要停止商業和科技交流,因為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我們不要跟中國比一場將彼此帶向谷底的競賽,我們不要變得更像中國,那將是過度反應(over reaction)。我希望美國能夠保持清醒,以保有美國特質的方式迎向中國的挑戰。
我所確知的是美國要加倍開放,不要用政治限制了我們,不要停止商業和科技交流,因為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