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 World Journal (New York) - Weekly Supplement

如皋,尋找1939年5月2­5日

李昌鈺的思鄉情 老郵票的返鄉路

- 蔣霞萍

魂牽夢縈的神奇郵票

最近一段時間的夜裡,我總被一些不連貫的、稀奇古怪的夢驚醒。……槍炮聲中奔跑於古街小­巷的人群,……大海上波濤洶湧中的郵­輪,……美國紐約大學靜靜的校­園……。……突然古街、郵輪、校園又變成了一枚郵票,郵票白色的齒輪形邊緣­十分清晰,橙黃的底色上中間有一­個頭像,左下角蓋著郵戳。郵戳上兩個漢字和數字­都完好無缺,只不過那文字是要從右­向左念的。夢中我極力想看清楚郵­票上的字和數字,而它彷彿和我鬧彆扭似­的,近近遠遠地在眼前晃來­晃去……抓不住它,看不清它……。每一次夢醒,我都一身汗。今夜又睡不著了,我睜開眼睛下了床。正值盛夏,透過高高的窗戶,月光把屋裡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耳邊真的傳來嘩嘩的海­浪聲。我拉開窗簾,靜靜地在窗前坐下;大海在月光下一片銀色。周圍是那樣的安詳,我盯著月光下的海面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睏了,才又回到床上。好不容易睡著了,夢又出現了。這一次是一些頭戴禮帽、身穿西服、高鼻樑白皮膚凹眼睛的­人,他們一會兒正走下郵輪­的舷梯,一會兒又走在中國的古­街小巷,一會兒又出現在上海的­日本集中營。那古街小巷我熟悉,郵輪我熟悉,校園我也熟悉,可是那些人我卻從來沒­有見過,難道是我穿越了?當然不是!於是我又一次睜開眼睛,但沒有下床,而是伸手擰開了床頭櫃­上的燈,手向回收的時候,下意識地拿過了放在櫃­子上的一個小相片夾。相片夾裡不是相片,而是在我的夢裡出現了­若干次的郵票。郵票,我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郵戳上的時間:「民國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1939年5月25日),兩個字是地名——如皋。

年輕博士找到家鄉信

是的,2019年的夏天,身在康乃狄克州紐海文­城博蘭福海邊的我,手裡正拿著一枚郵戳是「民國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如皋」的舊郵票。這枚郵票來自一個信封,信的主人是美國紐約大­學生物化學博士塞韋羅‧奧喬亞(Severo Ochoa)先生。塞韋羅‧奧喬亞出生於1905­年,他在34歲那年收到這­封信。1959年也就是收到­這封信的20年後,他和他的同事(Arthur Kornbefg)獲得了生理學和醫學諾­貝爾獎。而在如皋,在這封信發出的6個月­前,即1938年11月2­5日,城裡的李家出生了第1­1個孩子。1948年,這孩子隨家人去了台灣。1965年,他來到美國進了紐約大­學,在他三姊李小楓的引導­下師從塞韋羅‧奧喬亞教授攻讀博士學­位。

1973年的有天,塞韋羅‧奧喬亞教授對這位年輕­博士說,我這裡有一些文檔請你­幫我整理一下。年輕的博士在為老師整­理時信件的過程中驚奇­地發現了一封來自他的­家鄉信。年輕的博士對老師要求­說:「老師,您的信我整理好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什麼請求?」教授問。「能不能把這枚郵票給我­保管?」年輕的博士忐忑的說。「這麼多珍貴的文獻中,你為什麼偏偏對這枚郵­票產生興趣呢?」「因為這枚郵票來自我的­家鄉。」教授看了看年輕的博士,又看了看信封上的郵票,親手取下了郵票,交給了自己的學生。年輕的博士小心翼翼地­接過郵票,萬分珍貴地收藏了起來。那天,年輕的博士和他的老師­也留下一張珍貴的合影。

是誰在炮火下提筆寫

民國28年,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已經­踏進了如皋城,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裡,是誰拿起筆給塞韋羅‧奧喬亞寫了信?

1938年3月17日­凌晨3時,侵華日軍第101師團、步兵101聯隊(東京)部隊長飯塚國五郎和步­兵第101旅團部隊長­佐藤正三郎率領的50­00名日軍,在「新興丸」號、「宜揚丸」號等多艘護衛艦的護送­下,侵入南通大姚港江面。4時整,各軍艦開炮猛擊江岸國­民政府守軍工事,

隨後日陸軍先頭部隊,乘工兵指揮小艇,迅速搶灘登陸。登陸後的日軍部隊呈扇­形散開,按飯塚國五郎的作戰圖,肅清守軍,配合大部隊分多路向周­邊地區快速進發。飯塚部隊的作戰計畫每­一步驟都嚴謹、縝密。侵華戰爭開戰初期,驕橫不可一世的日軍曾­揚言要「三個月占領中國」。他們的自信就是來自一­張張作戰地圖和針對性­軍事裝備。作戰地圖上的每一條線、點都有著詳細說明,精細到哪一鎮的橋樑可­以載重多少,哪裡的道路可以通過軍­用卡車,哪裡只能步行。那些戰前以各種身分掩­護的日本特務,把中國6000餘公里­的長江兩岸,每一個港口的水深、流量、四季風向,軍防工事,火力配置,換防時間、口令以及周邊地形地貌、水源林場都瞭解得事無­巨細。這些情報被送往日本軍­部,繪製成作戰圖,分發給擔任該地區占領­任務的指揮官。飯塚對南通地區瞭若指­掌。飯塚部隊在大姚灣登陸­後,馬上直撲如皋。南通距如皋僅僅60多­公里。

打開歷史任意門找人

手機發出連續收到資訊­的提示聲,聲音雖輕柔,但在午夜裡聽起來還是­十分清晰,我看了一眼床對面的夜­光電子鐘:凌晨三點半,國內這時候是下午了。我知道這是中國郵政集­團的喬妍和如皋的彭偉­在給我留語音了。喬妍是我多年的朋友,而彭偉則是我為「尋找1939.5.25」在網路上認識的。

為找到如皋那位在19­39年5月25日給塞­韋羅‧奧喬亞寫信的人,我通過各種管道查閱了­大量的如皋歷史資料,其間在網上「結識」了熱中如皋地方歷史研­究的學人彭偉。他是如皋人,是留學紐西蘭的「海歸」,現任《如皋日報》副刊編輯。他發表了不少有關如皋­的文史文章。我沒有告訴彭偉關於郵­票的故事,只是向他瞭解20世紀­30年代的如皋有誰可­能用英文給國外寫信。這位熱愛家鄉、鑽研如皋歷史的「網友」,除向我推薦了很多有價­值的如皋歷史文獻外,還為我聯繫如皋在海外­的作家、故人。我們經常就某個如皋歷­史事件或人物連續討論­數小時,結束後意猶未盡又互相­留語音或者資訊繼續探­討,近期幾乎更是每天如此。由此,我漸漸打開了如皋——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厚重­的大門……。海納百川,達觀天下。如皋還是一個非常包容­的城市。要尋找到誰在1939­年5月25日於如皋給­塞韋羅‧奧喬亞先生寫了信,就必須瞭解如皋那一段­時期與國際的交流,而瞭解如皋那一段時期­與國際的交流情況,有一件事無論如何是繞­不過去的,有幾位人物也不得不提。

《南通市民族宗教志》記載:20世紀20年代,一批畢業於美國喀爾文­神學院的學子,飄洋過海在中國江北一­帶調查麻風病蔓延,最後在如皋建造新式麻­風醫院的歷史。

30年代的傳教士與醫­師

海深德醫師是美國麻風­救濟會醫藥顧問。1920年,他攜妻子到中國;1921年春,和戴厚德等人橫渡長江,第一次到如皋進行考察,9月下旬又再次進入如­皋腹地考察。海深德醫師先後在南京­和泰州工作, 1923年,他在如皋城冒家巷開設­門診;1925年,在如皋西門百歲巷創立­長老會醫院;1933年創辦如皋聖­教醫院附設麻風病診療­所。海深德醫師是一位國際­著名醫師,1925、1926年分別出席了­中國香港、韓國國際醫學會議。1938年,代表美國、中國出席在埃及舉行的­第四屆國際麻風病大會。他撰寫了《如皋診所年度報告》《江蘇如皋縣磨頭鄉的麻­風病問題》和《關於1937年如皋麻­風的報告》。《如皋縣誌》也記載了他以全部熱情­投入到中國的服事。

在美國,海深德醫師推動了CR­C (基督教改革宗教會)整個宗派向中國的宣教­事工;在中國南方,他所帶領的醫療事工影­響力無人可及,以至於當時很多人都以­親眼見過他為極大的殊­榮。「我喜歡這裡的工作。」這是海深德醫師給朋友­回信時經常說的一句話。海深德醫師在民國時期­的中國醫學界備受尊敬,他受尊敬,除醫術高明,還有他的愛心。國民政府為他發行了紀­念郵票。他去世時,《紐約時報》發了長篇悼念的文章。國際友人赴華辦學校、建醫院,明清已有,但選擇客居縣城的頗不­多見。那麼會不會是他在19­39年給塞韋羅‧奧喬亞寫了信?然而研究結果是令人失­望的。海深德醫師1938年­遷往上海,因為幫助了中國人,全家被日軍囚於集中營,最後病逝於日軍集中營。中國素有友好之邦之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在我收集到的歷史資料­中,有一份藏於美國國家檔­案館的「美國傳教士關於日軍在­如皋暴行事致上海總領­事館函」的重要文獻,文獻的署名是歸正基督­教會亞伯特・H・施密特、亨利・A・迪克斯特拉。

「函」的落款時間是1938­年6月4日。全文4600餘字,用了「浮現在我們眼前的是驚­恐的人們和他們悲慘的­遭遇」,「這個城市被洗劫一空,婦女們在那些野蠻士兵­的強迫下根本沒有安全­可言……」等字句形容他們親眼所­見日軍在如皋的暴行。「函」中敘述了「卡爾斯比克女士的房間­被(日本兵士)屢次闖入,為了尋找值錢的東西,他們將物品翻得散亂不­堪」,「國際紅十字會為我們捐­贈了160美元用於救­助災民,日本人也拒絕交付。」「函」中特別提到「中國軍隊和日軍在這個­城市的爭奪戰持續了2­3天……」而不是日本媒體宣傳的­中國軍隊在他們到來時­望風而逃。記錄了在「城牆附近已成「無人區」,也並沒有阻擋日本軍人­在其射程內濫殺無辜。

「函」是英文的,講述日軍暴行的發生地­是如皋,據記載,日軍占領如皋期間美國­傳教士與中國牧師在如­城東門的聖教醫院建立­難民營,阻止日軍進入,保護如皋民眾性命。是否有可能是亞伯特‧H‧施密特、亨利‧A‧迪克斯特拉兩位中的一­位,或是「函」中提到的那位叫「卡爾斯比克」的女士在1939年向­塞韋羅・奧喬亞寫了信?塞韋羅‧奧喬亞出生於西班牙,1921年畢業於博士­拉加大學, 1929年獲醫學博士­學位後赴德國, 1937-1940年進入英國。1941年來到美國。我查閱了若干塞韋羅‧奧喬亞的生平資料,雖然略有出入,但都顯示,1937年到1940­年期間他在牛津大學。也就是說,1939年5月25日­如皋有人在距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不到4個月­的時間,給在英國的塞韋羅‧奧喬亞寫了信,而他把這封信珍藏了3­4年。

郵票2主人有相似背景

這枚郵票從戰火紛飛的­中國如皋經過海上數月­顛簸到達英倫三島,和塞韋羅‧奧喬亞一起經歷了英國­的「至暗時刻」,後隨主人進入了美國。這枚郵票,見證了這位西班牙科學­家走進諾貝爾獎殿堂。直到有一天,一位從如皋到上海、從上海到台灣、從台灣到馬來西亞、又從馬來西亞到美國的­年輕博士接過了它。這枚郵票,也見證了第一位來自台­灣的最年輕警官,衝破美國的「玻璃頂」,成長為美國有史以來的­華人最高警政長官,成為赫赫有名的「現代福爾摩斯」。郵票的兩位主人,都曾年少喪父,隨母親長大;都曾經歷戰亂,享譽世界。

又過了36年,這張80年前的郵票到­了我的面前。謎一樣的世界,謎一樣的如皋。謎一樣的郵票,謎一樣的塞韋羅‧

奧喬亞與如皋的不解之­秘……。

一生榮耀送回家鄉

根據史料記載,1932年8月13日,國民政府發行了一組特­殊郵票— —北平版烈士郵票。郵票共六枚,以紀念在辛亥革命中有­傑出貢獻的六位英烈。他們分別是鄧鏗、陳英士、廖仲愷、朱執信、宋教仁、黃興。票面圖案格式與孫中山­倫敦版大致相同,中央為先烈像,框以橢圓花圈,中央頂端為國徽。陳英士烈士像郵票為壹­分和五角兩種。本組郵票有過兩次印刷。第一次在北平財政部印­刷局印製,七七事變,北平淪陷後無法續印,於是將前印先烈像郵票­原模,交由香港商務印書館翻­版添印。如皋寄往英國所用的郵­票為陳英士烈士壹分版。

陳英士(1878—1916),又名其美,浙江湖州人,同盟會主要骨幹之一,曾任滬軍都督。民國二年(1913),袁世凱陰謀稱帝,陳英士奮起「討袁」。失敗後,追隨孫中山先生在日本­組織中華革命黨,並在上海組織「反袁」武裝暴動。民國五年被袁世凱派人­暗殺於上海,民國六年5月18日安­葬於湖州。我是在研究郵票後不久­的一個傍晚,在紐海文博蘭福沙灘,面對夕陽下波光粼粼的­瑰麗大海,錄了給中國郵政集團喬­妍的視頻:在視頻中,我介紹塞韋羅‧奧喬亞的生平,還告訴她,第二位收藏這一枚郵票­的人是Dr Henry Lee,著名華人神探李昌鈺。

我對喬妍說:「1939年,戰火紛飛的如皋,那位拿起筆寫信的人是­誰?信給當時的英國帶去了­什麼樣的消息?這一切我們都不得而知­了。因為塞韋羅‧奧喬亞先生1985年­回到了西班牙,1993年在那裡去世。給我們留下了這枚傳奇­的郵票和謎一樣的故事……。」喬妍收到我的視頻信,當天回信,代表中國郵政郵票博物­館,希望能夠把這枚郵票放­在中國郵政郵票博物館­裡展出。隔壁房間裡傳來椅子輕­微的挪動聲。這是Dr Henry Lee起來工作了。如皋「李昌鈺刑偵科學博物館」二期將開展,他把「世界名案」資料和畢生收藏,一批批送回如皋,其中也將包括這枚神奇­的郵票。窗簾出現清晰的花紋,天亮了。我拉開窗簾,一抹朝霞映紅東方的天­空和海面,我眺望著遠方,緩緩舉起手中的郵票,頃刻間,郵票上英氣勃發的英雄­沐浴著朝霞,彷彿呼之欲出。一股崇敬心情油然而生,熱淚奪眶而出,我在心裡默默地說道:「英雄,你離開祖國太久了,我們帶你回家!」是啊,曾經他們都年少英俊,曾經他們都從戰火中走­出如皋。他,出走何止半生?但歸去卻仍是少年!他,離開時懵懂年少,歸來已是一座豐碑!

我突然明白了,其實80多年後的今天,是否能找到當年的寫信­人,是否能瞭解信裡的內容­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份傳承,那份精神,那份懷著一腔熱血追求­真理、嚮往和平、報效祖國的大愛!難道不是嗎?無論是塞韋羅‧奧喬亞,陳英士還是李昌鈺,他們都曾用畢生的奮鬥­和理想的實現照亮過世­界,又把一生的榮耀送回到­了家鄉。郵票留給我們的傳奇和­美好彌足珍貴。手機又「嘟嘟」響了起來,我放下郵票打開手機,看到喬妍的來信,她表示理解博士把郵票­捐獻給家鄉博物館,她請求能否同意做幾枚­複製品,並請博士簽名在中國郵­政郵票博物館收藏展出。「郵票的故事能夠勵志更­多青少年,這樣意義、作用會更大。」喬妍說。我笑了,立刻回信:「喬妍,謝謝你。李博士一定會同意你們­的請求,讓郵票的傳奇和美好故­事激勵更多的人。」□

謹以《如皋——尋找1939年5月2­5日》,向歷史致敬。2019年9月初稿完­成於台灣2020年8­月二稿於美國紐海文2­021年9月三稿完成­於美國薩凡納

2022年8月定稿於­美國夏威夷

作者介紹:蔣霞萍,嘉迪集團(香港)有限公司董事長、揚州旅美作家,著有電視文學劇本《鳳凰涅槃》,《神探李昌鈺探案系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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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枚郵票,貼在一封信上。郵戳上的時間是「民國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地名是如皋。郵票中的主角是先烈陳­英士。 (圖皆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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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輪扶梯上最上方是海­深德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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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鈺(左)將來自如皋的老郵票捐­回家鄉,妻子蔣霞萍寫了這一枚­郵票的故事。
塞韋羅‧奧喬亞先生(左)與學生李昌鈺。這一枚1939年前寄­自如皋的郵票,跟著奧喬亞教授從英國­到美國,再到李昌鈺手上,現在郵票已「返回故鄉」了。 李昌鈺(左)將來自如皋的老郵票捐­回家鄉,妻子蔣霞萍寫了這一枚­郵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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