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 World Journal (New York) - Weekly Supplement
困頓不改其志 澤蔭後輩
胡
「大俠胡金銓」分二部曲,第一部是他快意武俠江湖的成就,第二部談他的人生,尤其是後段的人生。
黃昏清兵衛
胡金銓1979年完成「山中傳奇」跟「空山靈雨」,再隔一兩年,台灣新電影即崛起,林靖傑說:「胡導演在最巔峰時跟台灣新電影黃金交叉,台灣新電影起來,他斷崖式掉下去,從此被遺忘。」直到他終於籌得資金並訂1997年7月開拍「華工血淚史」,卻在1月因心導管擴張手術失敗過世。胡金銓好友詩人張錯比喻:「胡導就是黃昏清兵衛。」胡後期無片可拍,獨身客居洛城,身後留下大量書籍、資料,在那十幾年,他未停止寫劇本、寫故事、寫大綱、寫企畫案,不停找投資者,拍片夢不曾止息。林靖傑歎:「胡導演最後的十幾年,整個電影界幾乎忘了他,他從一個世界五大導演的巔峰,突然之間人潮散去。」胡金銓甚至動念拍英語教學錄影帶。林靖傑聞之心酸:「我很難過,因為我也想過拍英語教學錄影帶,但那是我剛出社會,真的謀生無門,胡導演一個世界五大導演,已經拍出影史經典的大導演、拿到坎城大獎的大導演,卻竟然要拍英語教學錄影帶來謀生。」塗翔文分析胡金銓後期的困境,首先是武俠的盛世已過,80年代走向功夫片,要看有真功夫的明星;第二,胡也開始不甘心只拍武俠片,他對佛學、禪學、人生哲學有更多的體悟,想講的東西不一樣了,可是大環境證明他的其他嘗試不成功。第三是,電影界愈來愈求效率和收益,可是「空山靈雨」跟「山中傳奇」拉到韓國拍了兩、三年,投資那麼多,票房卻不盡理想。偏胡金銓大概不會接受小成本一點、時間短一點、在攝影棚拍,他有堅持,可是電影界愈來愈少人可以理解他,願意花那麼多錢跟時間陪他熬出大作。時不我予,後來胡金銓與徐克合作「笑傲江湖」,連他自己都發現磨合有問題,連拍電影的方法、邏輯都不一樣了。
澤蔭多位大導
紀錄片裡,徐克受訪說:「我是他的靈魂灌注我身上的結果」;吳宇森說:「當時香港影壇跟風的很多,我是當中的一個。」他們都說受到胡金銓的影響,但這世間只有一個胡金銓,大俠來過,走了。塗翔文說:「胡導演的厲害就在於,他之後所有華人拍的武俠電影,都會找到他的痕跡,因為他幫武俠電影定出了一個無法推翻的定義。」以「臥虎藏龍」為例,第一場戲章子怡去偷劍、楊紫瓊追出來,兩人邊跑邊打,輕功上屋頂,愈打愈激烈,整場就是以京劇的鑼鼓點表現。塗翔文說,李安的設計很聰明,但這個手筆追溯起來是有源頭的,因為就是胡金銓首先將京劇與武俠片結合。塗翔文記得李安受訪時曾說,每個人在創作的時候,不會想去模仿誰,而是發揮自己的才能跟創意想盡辦法去拍,是拍了以後才發現,原來決定要這樣做、要那樣做,冥冥中是受到了胡金銓的影響,「因為胡導演建立的典範太經典、太根深蒂固,有些東西會不自覺地出現,那就是從他那裡吸收來的。」徐克「新龍門客棧」明顯借鑒胡的「龍門客棧」和「迎春閣之風波」,張曼玉演的風騷老闆娘其實來自後者李麗華的角色。吳宇森也數度講過,雖然他拍的是時裝的黑幫或警匪動作片,但很多動作設計與拍電影的觀念受到胡的影響;即使是拍文藝片的許鞍華,也受過胡金銓灌頂。同為導演,林靖傑是有感覺的,其中一點就是鏡頭的運用。因為他深深被侯孝賢那種定鏡、長拍的美學震撼,自己拍片時也這樣拍,但是等到開始要讓攝影機運動時,卻發現很無措。「看了胡金銓所有電影,原來他們那個世代已經把攝影機運動,以及隨之而來的場面調度、美術陳設、演員走位,做得那麼厲害了。」這讓林靖傑覺得很惋惜,一些電影的美學、技術、工作方式、基礎工業,連片場都蕩然無存。隨著胡金銓紀錄片上映,這個名字重回世人眼前,而國家影視聽中心等單位修復舊電影,人們有機會重新見到經典。塗翔文在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任兼任講師,常為學生放電影,實務經驗裡,放胡金銓的片子,沒有人會睡著,「因為他的片子從不過時,他大概是最通俗的大師了。」不管流行怎麼變,武俠片不死,很多華語片導演都承認有個武俠夢,侯孝賢拍「聶隱娘」、陳可辛拍「投名狀」跟「武俠」、李安拍「臥虎藏龍」、王家衛都拍了「一代宗師」。 □